念珠的珠子多，棋罐里边的棋子更多，品秩什么的，根本不重要，裴钱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底，就该以量取胜。</p>
下次跟李槐斗法，李槐还怎么赢。</p>
崔东山笑着点头，抬起一手，轻轻做出拍掌姿势，裴钱早就与他心有灵犀，抬手遥遥击掌。</p>
裴钱盘腿坐在长凳上，摇晃着脑袋和肩头。</p>
背对着裴钱的陈平安说道：“坐有坐相，忘了？”</p>
裴钱立即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。</p>
崔东山斜靠着房门，笑望向屋内三人。</p>
裴钱在自顾自乐呵。</p>
如今她只要遇见了寺庙，就去给菩萨磕头。</p>
听说她尤其是在南苑国京城那边的心相寺，经常去，只是不知为何，她双手合十的时候，双手手心并不贴紧严实，好像小心翼翼兜着什么。</p>
又从种秋那边听说，她如今多出了已经不是朋友的第一个朋友，当然不是如今还是好朋友的陈暖树和周米粒，也不是老厨子老魏小白，而是一个南苑国京城土生土长的姑娘，前些年刚刚嫁了人。她离开莲藕福地之前，去找了她，认了错，但是那个姑娘好像没有说接受，或是不接受裴钱的歉意，明明认出了模样身高、相貌变化不大的裴钱，那个有钱人家的姑娘，就只是假装不认识，因为在害怕。裴钱离开后，背着曹晴朗，偷偷找到了种秋，询问和请求种夫子帮她做一件事，种秋答应了，裴钱便问这样做对吗，种秋说没有错便是了，也未说好，更未说此举能否真正改错。只说让她自己去问她的师父。当时裴钱却说她如今还不敢说这个，等她胆儿再大些，就说，等师父再喜欢自己多一些，才敢说。</p>
曹晴朗在用心写字。</p>
很像一个人。</p>
做什么事，永远认真。</p>
所以更需要有人教他，什么事情其实可以不较真，千万不要钻牛角尖。</p>
只是不知道如今的曹晴朗，到底知不知道，他先生为何当个走东走西的包袱斋，愿意如此认真，在这份认真当中，又有几分是因为对他曹晴朗的愧疚，哪怕那桩曹晴朗的人生苦难，与先生并无关系。</p>
很多事情，很多言语，崔东山不会多说，有先生传道授业解惑，学生弟子们，听着看着便是。</p>
至于先生，这会儿还在想着怎么挣钱吧？</p>
屋内三人。</p>
在某件事上，其实很像。</p>
那就是父母远去他乡再也不回的时分，他们当时都还是个孩子。</p>
先生的爹娘走得最早。然后是裴钱，再然后是曹晴朗。</p>
屋内三人，应该曾经都很不想长大，又不得不长大吧。</p>
所以崔东山没有走入屋子，只想着坐在门槛这边，将那根行山杖横在膝上，独自一人，难得偷个闲，发个呆。</p>
陈平安一拍桌子，吓了曹晴朗和裴钱都是一大跳，然后他们两个听自己的先生、师父气笑道：“写字最好的那个，反而最偷懒？！”</p>
曹晴朗一脸恍然，点头道：“有道理。”</p>
裴钱一拍桌子，“放肆至极！”</p>
崔东山连忙起身，手持行山杖，跨过门槛，“好嘞！”</p>
陈平安站起身，坐在裴钱这边，微笑道：“师父教你下棋。”</p>
裴钱使劲点头，开始打开棋罐，伸出双手，轻轻摇晃，“好嘞！大白鹅……是个啥嘛，是小师兄！小师兄教过我下棋的，我学棋贼慢，如今让我十子，才能赢过他。”</p>
陈平安笑容不变，只是刚坐下就起身，“那就以后再下，师父去写字了。愣着做什么，赶紧去把小书箱搬过来，抄书啊！”</p>
裴钱哦了一声，飞奔出去。</p>
很快就背来了那只小竹箱。</p>
却发现师父站在门口，看着自己。</p>
裴钱在门口一个蓦然站定，仰头疑惑道：“师父等我啊？”</p>
陈平安笑道：“记得当年某人拎着水桶去提水，可没这么快。”</p>
裴钱有些神色慌张。</p>
陈平安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，笑道：“师父与曹晴朗，那会儿都能等你回家，如今当然更能等了。”</p>
崔东山抬起头，哀怨道：“我才是与先生认识最早的那个人啊！”</p>
裴钱立即开心笑道：“我比曹晴朗更早些！”</p>
曹晴朗转头望向门口，只是微笑。</p>
裴钱立即对大白鹅说道：“争这个有意思吗？嗯？！”</p>
崔东山举起双手，“大师姐说得对。”</p>
陈平安一拍裴钱脑袋，“抄书去。”</p>
最后反而是陈平安坐在门槛那边，拿出养剑葫，开始喝酒。</p>
屋内三人，各自看了眼门口的那个背影，便各忙各的。</p>
陈平安突然问道：“曹晴朗，回头我帮你也做一根行山杖。”</p>
曹晴朗回头道：“先生，学生有的。”</p>
陈平安没有转头，笑道：“那也不是先生送的啊。不嫌弃的话，对面厢房那根，你先拿去。”</p>
曹晴朗想了想，“只要不是草鞋，都行。”</p>
崔东山翻了个白眼，嘀咕道：“人比人气死人。”</p>
裴钱写完了一句话，停笔间隙，也偷偷做了个鬼脸，嘀咕道：“气煞我也，气煞我也。”</p>
然后裴钱瞥了眼搁在桌上的小竹箱，心情大好，反正小书箱就只有我有。</p>
陈平安背对着三人，笑眯起眼，透过天井望向天幕，今天的竹海洞天酒，还是好喝。如此佳酿，岂可赊账。</p>
陈平安喝了一口酒，一手持酒壶，一手轻轻拍打膝盖，喃喃自语道：“贫儿衣中珠，本自圆明好。”</p>
崔东山微笑着，也像是在自言自语道：“不会自寻求，却数他人宝。数他宝，终无益，请君听我言。”</p>
曹晴朗也会心一笑，跟着轻声续上后文：“垢不染，光自明，无法不从心里生，出言便作狮子鸣。”</p>
裴钱停下笔，竖起耳朵，她都快要委屈死了，她不晓得师父与他们在说个锤儿啊，书上肯定没看过啊，不然她肯定记得。</p>
裴钱哀叹一声，“那我就臭豆腐好吃吧。”</p>
陈平安眼睛一亮，重重一拍膝盖，大声笑道：“阳春面可以不要钱，这臭豆腐得收钱！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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