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怪能与小师弟是朋友。</p>
就像自己与白也？</p>
刘十六站起身，与刘羡阳告辞，他本就是个不喜欢说话的，尤其是客气话。</p>
刘十六请那魏山君帮着隐匿行踪，重返落魄山。</p>
打算在这儿多留些时日，等那天幕再度开门，他好待客。</p>
在落魄山上待久了，与魏檗，还有那来自剑气长城的米裕关系也就熟了。</p>
刘十六与米剑仙打听了些小师弟的隐官事迹。</p>
大为欣慰。</p>
刘十六如今对落魄山，已经比较知根知底。</p>
虽然小师弟经常远游，在家乡不多，在异乡更久。</p>
但是依旧攒下了一份偌大家底，确实不易。</p>
如今落魄山的家底，除了与披云山魏山君的香火情，光是靠着牛角山渡口的生意抽成，就进账不小。</p>
可惜刘十六没能见着那个绰号老厨子的朱敛。</p>
而且先生说小师弟的开山大弟子，那个裴钱，迟早会让整座天下大吃一惊，故而刘十六颇为好奇。</p>
化名余米的剑仙米裕，尚未在霁色峰祖师堂敬香，但是在宝瓶洲，一位来自剑气长城的玉璞境剑修，其实分量半点不轻。</p>
只不过这位剑修，也确实太惫懒了些。</p>
据说通过那条自家的翻墨渡船，让人购买了许多用来观看镜花水月的山上器物，白碗，画卷，砚台，尺牍字帖等等，给米裕搜罗了二十多件，花钱如流水，周米粒跟刘十六说起这一茬的时候，小姑娘都要替余米心疼不已，说这架势，不是摆明了奔着打光棍去的吗？</p>
看守大门的郑大风，纯粹武夫出身，去了第五座天下。</p>
岑鸳机，是落魄山的祖师堂谱牒出身，同时又是那朱敛的不记名弟子，小姑娘练拳挺心诚，每天都在那条山顶山脚路上，来回走桩。</p>
刘十六看在眼里，打算找个机会，合乎山上规矩地指点她几句拳法拳理。</p>
元宝元来，姐弟二人，是那卢白象的嫡传弟子，听说刚刚离开落魄山没多久。所以如今的落魄山上，就更加冷清了。</p>
拜剑台，金丹境瓶颈崔嵬，蒋去成了练气士，而且走得符箓一道。</p>
云游至此的北俱芦洲老真人桓云，专门为了蒋去，曾在落魄山逗留一年之久，为蒋去传授符箓术。</p>
因为蒋去暂时并非落魄山祖师堂嫡传，传道一事，忌讳不多，双方没有师徒之名，却有师徒之实。</p>
另外那个同龄人张嘉贞，由于没有修行资质，并未灰心丧气，而是选择跟随那位从不抛头露面的大账房先生，来自倒悬山春幡斋的韦文龙，学习钱财精算之术。</p>
骑龙巷压岁铺子，女鬼石柔，却身披一位飞升境大修士的遗蜕。</p>
至于那位长命道友，更是。</p>
草头铺子，目盲道人贾晟，赵登高，田酒儿，师徒三人，那个酒儿小姑娘，鲜血是天生的“符泉”。亏得是入了落魄山，不然下场不会太好，很容易成为仙家山头的一棵摇钱树。</p>
从落魄山迁徙去往灰蒙山修行的一条黑蛇，棋墩山出身，如今是龙门境。幻化人形之后是那黑衣青年，脸色惨白，身披法袍“鸦青”，是一件蛇蜕炼化而成。化名云子，真名“德章”。</p>
关于相当于半条命的“真名”一事，听小米粒说，是那只大白鹅的“旨意”，云子不敢不从。</p>
好在赐名之外，那个崔东山还赐下一件适宜蛟龙之属修炼的仙家重宝。</p>
作为修行不易的山精-水怪之属，云子之所以破境如此之快，与本身资质有关系，却不大，还是得归功于陈灵均赠送的蛇胆石。</p>
至于黄湖山那条深藏不露的大蟒，早已是金丹境瓶颈，只是大蟒自己始终不愿走江。</p>
大山君魏檗为刘十六泄露过天机，它原本有望与某条“小泥鳅”，争一争五行之水的大道机缘，遗憾落败，最终未能离开骊珠洞天。</p>
那大蟒的修行资质自然不差。早已经能够幻化人形。但是极少露面，偶尔现世，都以真身露面，喜好蛰伏在大湖水底，默默开辟一座水族洞府。</p>
曾经用金精铜钱买下山头的黄湖山旧主，因为大蟒从未以人身上岸，所以只知道自家湖底盘踞着一条湖泽水怪，但是既不清楚它的境界高低，更不清楚这么一桩涉及骊珠洞天气运流转的天大道缘，不然绝不会将黄湖山半卖半送给落魄山。</p>
大蟒如今化名黄衫女，本命真名，一样是崔东山赠予，在谱牒上为“佛松”。她只会偶然离水上岸，现身见一见那个周米粒。</p>
周米粒还是不敢独自下山，就靠着一袋袋瓜子与魏山君做买卖，每隔一月就把她丢到黄湖山水边。</p>
黄衫女，有那碧瞳如水涵清秋，她上岸后，浑身上下，弥漫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天然苍茫水云气。</p>
湖水之畔有一老松，亦是暗藏玄奇，气象内敛，暂未引发山水异动。</p>
好一个伏蟒千年无动意，老松何日不参禅。</p>
与天生气势凌人的云子，截然不同，真身为蟒的黄衫女却喜静不喜动。后者巢穴地界名为青泥坡，位于灰蒙山，大有“雾毒飞鸢堕，风腥巨蟒过”的意思。</p>
白衣少年曾经带着那条骑龙巷左护法，一起游历黄湖山，临水之时，笑着说文豪曾有诗篇《说剑》，“留斩泓下蛟，莫试街中狗”。</p>
听得湖底大蟒潜藏水底，真身头颅低垂贴泥，至于白衣少年身后的那条土狗，更是瑟瑟发抖，趴地不起。</p>
藩属黄庭国在内，以及红烛镇、棋墩山在内的旧神水国，历史上都曾是古蜀地界，相传蛟鼍窟连绵不绝，惹来剑仙出没云水间，剑光直下，斩杀蛟龙。</p>
只不过刘十六没打算去见那云子和黄衫女，不打搅他们的修行，准确说来是不扰乱他们的道心。</p>
毕竟天下水裔，见着了他刘十六，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事。</p>
唯独那个每天扛着金扁担和绿竹杖、早晚巡山不嫌累的小米粒，哪怕每天与刘十六相处，竟是半点事儿都没有的。</p>
一来是这“哑巴湖大水怪”境界太低，再者周米粒道心清浅澄澈，反而无事。</p>
此外还有些落魄山祖师堂人物，也都不在山上。</p>
刘十六熟悉了落魄山之后，才发现好像从年轻山主到学生弟子，再到祖师堂嫡传，以及供奉，好像多在远游。</p>
风气很怪。</p>
寻常山头，不会如此。</p>
武夫，剑修，儒生，道门练气士，各色山泽精怪，女鬼。</p>
还要加上那位根脚特殊的长命道友。</p>
却相处融洽。</p>
也怪。</p>
今天周米粒拉着大个子坐在山巅，陪她一起看那憨憨的岑姐姐练拳下山，身形越来越米粒小，让小米粒高兴得双手挡在嘴边，笑哈哈。</p>
周米粒笑过之后，都没裴钱提醒她要淑女些，就有些伤心，于是打算说些开心的话语，转过头，与刘十六轻声问道：“半个山主师兄，咱们来猜谜语吧？我可是知道好大一箩筐的谜语，莫说是暖树姐姐，就连裴钱都比不过我，她次次想不出答案，就只能着急得原地团团转嘞。”</p>
刘十六笑道：“你问。”</p>
周米粒咳嗽一声，“天上有面鼓，藏在云深处。一敲轰隆隆，再敲轰轰隆。是啥个事情，知不道？”</p>
刘十六说道：“打雷。”</p>
刘十六瞥了眼天幕，先前被他打落金身的远古神灵，并非出身雷部，不过说不定下一位，就是了。</p>
周米粒竖起大拇指，然后小姑娘开始沉思。</p>
哦豁，遇到高手了。</p>
原本还打算提醒大个子一句的小米粒，又问道：“山上有株草，珍珠可不少。我去没拿来，你去也白跑……”</p>
刘十六笑道：“是露珠吧。”</p>
书上有那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。</p>
犹有那所幸平安，复见天日，其余何辜，独先朝露。</p>
周米粒双手环胸，皱起眉头，想了个比较有难度的谜语，“棋子多又多，棋盘大又大。咱们只能看，偏偏不能下。我问你，那么棋子是个啥？”</p>
刘十六笑着摇头。</p>
他曾独自远游天外，亲眼所见礼圣法相，捻起那些“棋子”，拦阻那些远古存在。</p>
周米粒晃着脑袋，笑眯眯道：“可难可难吧，不知道没关系，只要到晚上一抬头，你就知道答案哩。”</p>
然后小姑娘看那大个子，似乎有些神色落寞，她便说了句小石碑，一块块块，竖在门口分两排。她微微张开嘴，嘿嘿笑着。</p>
刘十六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：“知道了。”</p>
“个儿高，离天近，真羡慕。”</p>
小米粒托着腮帮，眺望远方，忧伤小小的，却是真忧愁，“半个山主师兄，我跟你说个秘密啊，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喜欢巡山，可是我每天在山上，光嗑瓜子没事做，帮不上啥忙。你说愁不愁人？所以每次巡山我都跑得飞快飞快，是我在偷偷的偷懒哩。”</p>
刘十六点点头，“我会帮你保密的。”</p>
周米粒凑近些，小声说道：“那我跟你说个天大的秘密，我跟好人山主，当年在北俱芦洲那儿一起走江湖的时候……”</p>
小姑娘将绿竹杖和金扁担都先放在脚边，然后站起身，这才说道：“我就站在一个大背篓里边，可劲儿敲裴钱师父的脑袋。陈好人说一颗雪花钱一颗板栗，我眼睛都没眨一下。”</p>
刘十六会心一笑，一本正经道：“那你真是很厉害了，能敲我小师弟的板栗，这要是传出去，哑巴湖大水怪的名声，就真是比天大了。”</p>
原本神采飞扬的周米粒，一下子神色黯然，“那些谜语，都是他教我的。他再不回家，我都要忘记一两个了。”</p>
刘十六突然想要放开手脚，走一趟蛮荒天下，去那浩然天下的仅存疆域，见一见那个能让先生开怀的小师弟，然后先只说自己从宝瓶洲路过此地。</p>
那么城头之上，小师弟是不是会以眼神询问，君自故乡来，应知故乡事？</p>
刘十六重重叹了口气，早知道就问过先生，此事是否可行了。</p>
刹那之间，刘十六在原地消失。</p>
小米粒使劲眨眼。大个子怎么跑了，她可没有更难猜出的谜语了。</p>
刘十六站在一座金色拱桥之上，微微皱眉。</p>
然后只见一位身穿白衣的高大女子，双手拄剑，朝他缓缓转头望来。</p>
她有一双天地间精粹至极的金色眼眸。</p>
刘十六沉默片刻，疑惑道：“你怎么还在？”</p>
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十六，一步都没有向前踏出。</p>
道理很简单，刘十六在年幼时，与她打过交道，吃过大苦头。</p>
刘十六瞥了眼她手中那把长剑，继续问道：“你已无剑侍？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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