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白帝城城主，已经转身，与那位老者，低头抱拳。</p>
哪怕只是遥遥看见一眼的蛮荒天下的绯妃，都觉得浑身不自在。更何谈浩然天下的渌水坑澹澹夫人，以及所有五湖水君，自然都感受到了一股气势磅礴的大道压胜。</p>
瘦竹竿似的老瞎子，双眼凹陷，双手负后，微笑道：“我就是看个戏，站哪里不是站。”</p>
一袭雪白长袍、不再青衫落拓的那个斩龙之人，今天终于恢复真实面容，是一位看着很年轻的男子，好像与老瞎子针锋相对，笑道：“杀谁不是杀。”</p>
今天对峙双方，浩然天下，蛮荒天下。</p>
在两者之间，又有一座屹立万年的剑气长城。</p>
其实哪怕是文庙议事众人，绝大部分山巅修士，都不曾去过剑气长城。</p>
更多浩然天下的人，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剑气长城。</p>
只是听说那边剑修如云，那边的人都会敌视浩然天下。</p>
就好像那边的人，就只是剑修，只有剑修。</p>
不讲道理。粗鄙不堪。只会练剑，是异类。</p>
没有悲欢离合。</p>
那边的生生死死，好像都与浩然天下关系不大。</p>
因为没见过，没听说，不知道。</p>
所以在地上那幅蛮荒天下山河图的边缘地带，出现了最新的一条长线，是那剑气长城。</p>
接下来一幕。</p>
哪怕是陈平安这种人，都开始老脸一红……觉得礼圣这个手笔，太不讲理了。</p>
因为那边出现了一幅山水画卷，是一座酒铺，还有一对楹联。</p>
剑仙三尺剑，举目四望意茫然，敌手何在，豪杰寂寞。</p>
杯中二两酒，与尔同销万古愁，一醉方休，钱算什么。</p>
最后是那横批：饮我酒者可破境。</p>
老秀才拿胳膊一捅身边圣人伏胜，“咋样？”</p>
伏老夫子只得“物归原主”，无奈道：“绝了。”</p>
左右伸手抵住额头。</p>
阿良感慨万分，“好字，学我。”</p>
青神山夫人会心而笑。</p>
这就是剑气长城的那座酒铺？</p>
陈平安突然拿出一壶酒，开始饮酒。</p>
因为接下来一幅画卷，是一堵墙，挂满了木牌。</p>
一块块酒铺的太平无事牌。</p>
不少无事牌，其实连陈平安都没有见过。</p>
因为当时陈平安已经去了老聋儿坐镇的牢狱。</p>
再次重见天日，去往城头，飞升城已经飞升离去。</p>
花好月圆人长寿。剑修高魁。</p>
而此人，也是剑气长城龙君一脉的最后一位剑修。此人此生最后一次出剑，是高魁问剑龙君，是晚辈问剑祖师。</p>
为情所困，剑不得出。风雪庙魏晋。</p>
此处天下当知我元青蜀是剑仙。南婆娑洲大瀼水弟子。</p>
此地酒水价廉物美，极佳，若能赊账更好。陶文。</p>
师父卖酒，徒弟买酒，师徒之谊，感人肺腑，天长地久。弟子郭竹酒。</p>
昔年风流不足夸，百战往返几春秋。痛饮过后醉枕剑，曾梦青神来倒酒。</p>
然后那个不通文墨的元婴老剑修，犹不尽兴，偷偷摸摸，用了个化名作署名，又写了一块无事牌。</p>
斗诗一事，老子自称第二，没谁敢称第一。二掌柜除外。</p>
人间一半剑仙是我友，天下哪个娘子不娇羞，我以醇酒洗我剑，谁人不说我风流。</p>
这是北俱芦洲一位元婴剑修写的，战死了。</p>
太徽剑宗第四代宗主，韩槐子。此生无甚大遗憾。</p>
韩槐子也战死了。</p>
宁姑娘，你有了喜欢的人，我很伤心。刘铁夫。</p>
这是剑气长城的一位龙门境本土剑修，跻身了金丹没多久，就战死了。</p>
老子看遍无事牌，斗胆一言，我浩然天下剑修，剑术不如剑气长城又如何，可字，写得就是要好许多！</p>
这块无事牌，是唯一一块正反两面都写有文字的。</p>
浩然天下如你这般不会写字的，还有如那二掌柜不会卖酒的，再给咱们剑气长城来一打，再多也不嫌多。</p>
正面是扶摇洲一位年轻金丹剑修所写，反面是剑气长城一位元婴剑修所写，后来双方还成了朋友。</p>
礼圣一脉君子王宰也留下了一块无事牌。</p>
待人宜宽，待己需严，以理服人，道德束己，天下太平，真正无事。</p>
为仁由己，己欲仁，斯仁至矣。愿有此心者，事事无忧愁。</p>
无事牌上两句话，第一句是行书，第二句是蝇头小楷。</p>
一块署名中将“仙”字涂抹、再改成“修”字的无事牌。</p>
从不坑人二掌柜，酒品无双陈平安。</p>
文圣一脉，学问不浅，脸皮更厚，二掌柜以后来我流霞洲，请你喝真正的好酒。流霞洲剑仙司徒积玉，老子玉璞境，怎么就不是剑仙了？</p>
林君璧饮过此酒，三年破三境而已。</p>
来时元婴，去时元婴，不曾破境，愧对美酒。北皑皑洲，邓凉。</p>
喝得酒，杀得妖，作得诗，才情不输二掌柜，相貌惜败吴承霈，我这一生很圆满，就缺个媳妇了。</p>
兜里有钱，喝垮酒铺。</p>
剑术尚可。</p>
老子与阿良联手，可杀飞升境大妖。</p>
阿良如果将来跻身十四境，一定是合道脸皮。</p>
放你娘的屁，这场大道之争，狗日的争不过二掌柜。</p>
纳兰彩焕，我去去就来。</p>
牧笛，驼铃，皆是风过声。</p>
好林泉都付与闲人，好娘们都被拐走了。</p>
这辈子未曾醉过，怨酒。</p>
陈李，佩剑晦暝，飞剑寤寐。百岁剑仙，唾手可得。</p>
世间无好喝之酒，狗日的还我酒钱。</p>
陆芝确实好看。</p>
人生苦短，练剑太难。</p>
托是什么，不存在的。二掌柜坐庄，高风亮节，光明磊落。</p>
阿良是那中土神洲书香门第出身？我打死不信。隐官真不是那浩然天下的高门豪家子？我不信。</p>
纳兰老贼，要么滚远点，要么给白姑娘一个名分。</p>
左右剑术比我略高一筹。</p>
叠嶂姑娘，如果二掌柜对你毛手毛脚，告诉我一声，我去告诉宁姚。</p>
这一遭，乘兴而来，乘兴而去。</p>
次次都是我结账酒水钱，如果哪天我不在酒桌旁边了，二掌柜，给我个面子，为那群穷光蛋朋友破例赊欠一次，先行谢过。</p>
浩然天下，有哪九洲？曾经听过，已经忘了。</p>
看了她一眼，人间颜色如尘土。</p>
记得小时候有一年，夏天的蝉鸣特别吵人，冬天路上积雪冻屁股。只是忘记了哪一年。</p>
凭什么我是剑仙他是元婴剑修，五十岁的时候，我还是龙门境，他就是元婴境。救我作甚？</p>
怎么会有一座天下，只有一轮明月？与老子一般打光棍吗？</p>
有些事，总是姗姗来迟。有些人，总是匆匆离去。喝酒真苦。</p>
她那么大的腚，那么细的腰，到底有啥子好嘛。</p>
黄花黄，白云白，青山青，少年年少。</p>
一拳就倒二掌柜，笑得我腰子疼。</p>
桌上灯半黑，窗外月半明，有人觉得不够亮，有人觉得不算黑。还剩酒半壶，吐完再喝啊。</p>
皇帝宰相状元郎，是什么东西，能当佐酒菜吗？祖坟又是什么？</p>
对错都在酒碗中。</p>
我家城头，高过白云。浩然有吗？</p>
城头剑气，龙蛇飞动。</p>
几天没来大碗喝酒，无事牌怎么这么多了？</p>
已负美人辜负剑。</p>
呱呱坠地，大笑而去。</p>
不是剑修怎么了，偏要来这里喝酒。</p>
年复一年勤勉练剑，也没练出个上五境。倒是喝那哑巴湖酒没几碗，就真喝成了个哑巴。</p>
今天好像没什么可写，下次喝过酒再补上。</p>
最近二掌柜不来蹭酒，买酒的姑娘们都少了，喝酒没滋没味啊。</p>
墙上无事牌晃得厉害。可我没喝醉。不比剑术比酒量，董三更加上陈熙，都要喊我哥。</p>
老大剑仙，你不收我为嫡传弟子，凭良心说，是不是怕我剑术超过你老人家？</p>
我们这边，玉璞境都只是剑修，听说浩然天下的金丹、元婴剑修，就是什么剑仙了，老子没被绶臣砍死，差点被这种事笑死。</p>
二掌柜不是个娘们，真心可惜了。</p>
今天换了件紧身些的衣裙，坐在不宽的长凳上喝酒，好像隐官大人蹲在路边一直看我。</p>
老子只要喝过了酒，剑砍董三更，拳打狗日的，脚踢二掌柜。</p>
听说浩然天下的仙子，每次往脸上涂抹胭脂水粉，得耗费半个时辰，那还不得有个七八两重？真能好看吗？</p>
做过一个梦，不知是哪里。</p>
男女情爱，相互喜欢时，是圆圆镜，团团月。情伤过后，就是一锤碎出无数月，好像没那么喜欢了，但是记起更多。</p>
坐在小板凳上当说书先生的二掌柜，有点潇洒。</p>
外乡剑修，都早些回家。</p>
陈平安是我家乡人。</p>
见此美景，感激不尽。</p>
……</p>
礼圣拂袖收起画卷，笑道：“再议。”</p>
至于双方何时何地再议，这位读书人都没有说。</p>
只是收起了文庙这边的镜花水月。</p>
谋之在多，断之在独。</p>
真正议事所在，还是是那座天庭遗址。</p>
下一刻，阿良和左右对视一眼，都有些神色凝重。</p>
因为陈平安不见了。</p>
一条河畔。</p>
不知为何，三教祖师，并未现身。</p>
礼圣。</p>
亚圣。</p>
文圣。</p>
白泽。</p>
老瞎子。</p>
斩龙之人。</p>
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。</p>
鸡汤老和尚。</p>
道老二余斗。</p>
白玉京三掌教陆沉。</p>
岁除宫吴霜降。</p>
还有几位陈平安辨认不出身份的存在。</p>
无一例外，除了陈平安，都会是十四境。</p>
吴霜降微笑道：“这么快就又见面了。”</p>
陈平安点点头。</p>
陆沉使劲挥手，“陈平安，是我啊。”</p>
陈平安视而不见。</p>
站在一旁的老秀才轻声道：“听听就算。”</p>
陈平安嗯了一声，干脆就蹲下身，尝试着伸手掬水。</p>
手掌一捧水中，出现了白衣，她身材高大，一双金色眼眸。</p>
老秀才使劲跺脚，“哎呦喂，前辈……个锤儿，原来是神仙姐姐来了啊。”</p>
陈平安收起手，站起身。</p>
她手中拎着一颗头颅。她身披一副金色甲胄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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