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是三位术家老祖师，显然都极为期待郑居中的开口。</p>
战场推演，其实就像搭建建筑，所谓的总例，才是关键所在。</p>
只有底层架构的稳固，才有资格来谈建筑上层的随宜加减。卯榫样式，旋作制度、曲线弧度从何而来，侧脚、升起的倾斜规范，大木作与绞割的定例……</p>
举个最简单的例子，两个不同修行路数的地仙族修士，在战场之上，如何判定它的精准战力？肯定不是两个死板的数字，是有波动起伏的，不然这场推演，就是稚童儿戏。而这个起伏，哪怕被计算在内，可只要不够完善，纰漏误差不断累积，沙盘推演之上结果，一场文庙自嘲的纸上谈兵，就还是一堆废纸。</p>
陆芝问道：“避暑行宫那边，好像尝试过，但是没成。”</p>
左右点头道：“难度太大。当时精通术算的剑修，人数实在太少。而且谁都不敢轻易尝试此事。”</p>
阿良感慨道：“如果我在避暑行宫就好了，肯定可以帮陈平安一把。”</p>
齐廷济想起一事，好奇问道：“那位斩龙之人，怎么回事？”</p>
阿良抬起下巴，点了点那位一袭白衣、风采与自己不分伯仲的怀仙老哥，“你问他去。”</p>
那位三千年前的斩龙之人，确实古怪，不光是行事不可理喻，而且这家伙的合道与跌境，更是诡谲难测。</p>
杀那蛟龙，连阿良都不得不说一句砍瓜切菜，见一条砍死一条，遇到一堆照样砍死一堆。</p>
关于此事，阿良甚至到了剑气长城，不得不询问老大剑仙，到底咋回事，没道理这么猛啊。</p>
剑术再高，总高不过陈清都，剑道再宽广，阿良还真不觉得那位斩龙之人，就比自己强。</p>
可是换成阿良去面对那些成群结队的蛟龙，也绝不敢说能够像那个青衫客，那般信手拈来，剑斩蛟龙如雨落。</p>
结果老大剑仙当时回了一句，再强也强不过我，我去费这脑子做什么，你自个儿琢磨去。</p>
把阿良给气得差点大晚上带俩穿开裆裤的孩子，偷摸去那茅屋浇水。</p>
如今就更怪了。</p>
那个斩龙之人，当年极有可能是跌境了的，所以才销声匿迹了三千年，然后如今又合道破境，重返十四境。</p>
所以阿良舔着脸与那郑居中心声问道：“怀仙老哥？小弟有一事犯迷糊，还望老哥帮忙解惑啊。”</p>
郑居中笑道：“帮不上忙。”</p>
郑居中与那斩龙之人，师徒两人，其实在那宝瓶洲有过一场久别重逢，当时郑居中这位弟子，其实已经稳稳胜过那位传道人。</p>
当时的目盲老道士“贾晟”，也确实坦诚此事，自认境界修为，都不如郑居中了。</p>
至于现在，不好说。</p>
当年裴杯从倒悬山返回中土神洲，这位大端王朝的女子武神，曾经问拳白帝城。</p>
两位，都是中土十人之一。</p>
但是裴杯那一场问拳，外界只听说，两人没有分出真正的胜负。</p>
可事实上，双方就根本没有打起来。</p>
郑居中与裴杯说了句，等你两只脚都跨过了那道门槛，再来倾力问拳，不然岂不可惜。</p>
裴杯不觉得郑居中是大言不惭，虚张声势，所以答应下来。</p>
白帝城这边，之后就散布消息，平手而已。</p>
其实两位山巅男女，只是在那彩云间，喝酒而已。</p>
郑居中最后还陪着曹慈下了局棋。</p>
曹慈其实棋术不错，只不过这个年轻武夫的博学多才，都被他太过耀眼的武学天赋给掩盖了。</p>
事实上，曹慈的琴棋书画，都颇为不俗。</p>
阿良和齐廷济的疑惑，郑居中的大弟子傅噤，早就有了。</p>
“小白帝”傅噤，身为纯粹剑修，胜负心极重，对于那位师祖，很想问剑一场。</p>
反正白帝城修士，只要有本事，欺师灭祖都没关系。</p>
郑居中曾经精心谋划了一场叛变，处心积虑足足六百年，韩俏色这些师妹师弟，再加上傅噤在内的几位嫡传，联手客卿，供奉，因为只要做成了，人人得利巨大，都涉及到了各自大道，而试图将整座白帝城改天换日的那个主谋，就是“被自己蒙在鼓里”的郑居中一粒心神所化之人，再拉拢了一大拨白帝城的敌对势力，气势汹汹，胸有成竹，感觉杀个十四境都完全没问题。</p>
从头到尾，只有柳赤诚那个傻子，没掺和。</p>
郑居中对这位身为琉璃阁阁主的小师弟，既大失所望，觉得柳赤诚就是个废物，又或多或少，心存一份同门温情。</p>
至于参与谋反众人，只要是白帝城修士，郑居中一个都没秋后算账，一窝废物，留着还能当个摆设。杀不杀，以及忠心与否，对郑居中来说，反正完全没区别。</p>
至于那些被“郑居中”自己勾结而来的敌对势力，一个个的下场，就比较可怜了。</p>
之后三百年内，郑居中没有出手打杀任何一人，只是一座座祖师堂内讧不已，勾心斗角不亦乐乎，同门之内，袭杀手段层出不穷，每有修士得手，还会沾沾自喜。其中两座原本底蕴深厚的中土宗门，杀来杀去，酣畅淋漓，最后杀得连那个宗字头的头衔，都没能保住。</p>
最可怕的地方，就连身为郑居中开山大弟子的傅噤，直到今天，其实内心深处，还在怀疑一事，自己到底是傅噤，还是师父分身之一？</p>
泮水县城。</p>
顾璨正在独自打谱，师姑韩俏色坐在门口那边，突然喊了声师兄。</p>
郑居中没有理会，走入屋内，坐在棋盘对面。</p>
韩俏色对此也无所谓。</p>
顾璨缓缓放下手中棋谱，抬头问道：“议事结束了？”</p>
郑居中摇头道：“还在议事，分心来此。”</p>
一座白帝城，能够让郑居中稍微多聊几句的，就只有这个新收没几年的关门弟子了。</p>
顾璨说道：“师祖如果想要保持在十四境，是不是人间必须最少存在一条真龙？”</p>
这其实是一个悖论，师祖发誓要斩尽天下真龙，所以凭此宏愿，剑心合道心剑，成为十四境修士。</p>
可等到他一旦真正杀尽了真龙，就要跌境，重新变成一位飞升境剑修，而且会被剑心反噬，大伤元气。</p>
郑居中点点头。</p>
韩俏色猛然转头，显然她被着个说法给惊吓到了。</p>
关于斩龙之人的境界，有说是十四境的，也有说是飞升境巅峰的，更有人言之凿凿，之所以能够斩龙，是因为他拥有太白、万法、道藏之外的第四把仙剑。</p>
顾璨疑惑道：“师祖也是浩然本土人氏，为何跻身十四境剑修，没有惹来天外神灵的仇视？是因为当年蛟龙之属的背叛，投靠了我们人族？”</p>
郑居中笑道：“差不多。”</p>
顾璨说道：“可是蛟龙之属的兴起，是大势所趋，想要天下水运流转有序，文庙还是需要蛟龙去打理的。到时候师祖如何自处？”</p>
郑居中反问道：“你一个小小玉璞境，要担心十四境剑修的大道存亡？”</p>
顾璨直白无误道：“我希望与师祖学剑。因为剑术一道，师父是不太愿意倾囊相授了。”</p>
郑居中点头道：“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，你师祖看我不顺眼多年，能够给我找点麻烦，他会很乐意。”</p>
韩俏色哀叹一声。</p>
屋内这对师徒，再加上那个师祖，三人都什么脑子啊。</p>
她继续对镜自照，涂抹脂粉，抿了抿嘴唇，转过头问道：“小璨，什么颜色好些？”</p>
顾璨转头看了眼，笑道：“浅红色更好些，殿丞芍药红，稍稍艳了些，不如用梅花庵的嫩香。”</p>
韩俏色嫣然一笑，擦拭唇角干净，果真换了顾璨所说的那种口脂点唇。</p>
鸳鸯渚那边，钓客如云。</p>
陈平安其实在参与河畔议事的时候，就“同时”又有个陈平安，被礼圣送到了鸳鸯渚附近，应该是防止参与文庙内议事的有心人，有所揣测。不然以他的隐官身份，是怎么都该出现在文庙内的。</p>
议事，垂钓，反正两不耽误，都不用怎么开口，乐得清闲。</p>
陈平安就干脆挑了个僻静地方，坐在这边钓鱼，打了两个窝，准备换着钓。钓鱼这种事情，陈平安还是很熟门熟路，咫尺物里边，专门备着鱼竿、饵料。</p>
只是因为先前张条霞那些武学宗师云集在此，好像成了一处胜地。</p>
很快陈平安身边就多出了两拨钓客，男男女女，都很年轻，显然兴趣不在钓鱼。</p>
可惜了陈平安先前打的那个窝，这些个山上神仙，连那抽竿散饵都不懂的，一次抛竿之后，就雷打不动了，傻乎乎等着鱼儿上钩。敢情是憨憨等傻鱼呢？</p>
酡颜夫人与一位百花福地的少女花神，凑巧散心路过此地，远远见着了那一袭青衫后，吓得落荒而逃。</p>
陈平安突然站起身，往远处使劲招手。</p>
道路上，有个年轻女子，身穿红衣，牵马缓行。</p>
她赶紧藏好酒壶，松开马缰绳不管了，一路飞奔过来，一个蹦跳落地站定，大声喊道：“小师叔！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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