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因为余斗才是真正的幕后人，是这个一心想要为掌教师兄铲除所有大道之争对象的白玉京二掌教，余斗绝对不允许在他师尊散道之后，青冥天下又要失去一位师兄，唯一一个能够跻身十五境的道士，只能是为他传道授业的师兄。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，余斗在你重返浩然、进入骊珠洞天之前，一定以言语威胁过你，就像我先前威胁嫩道人一样，怎么，陆掌教是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，还是故意装傻？”</p>
陆沉双手揉了揉脸，贫道还是更喜欢与青同道友或是嫩道人聊天。</p>
其实双方心知肚明，只是都懒得说破一件事而已。</p>
陈平安将来只要是问剑白玉京，不管理由是什么，身为白玉京二掌教的余斗，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。</p>
陈平安眯眼道：“明白了。”</p>
陆沉一脸讶异道：“啊？”</p>
干嘛学贫道说话。</p>
陈平安微笑道：“难怪你会多说这番多余话。”</p>
原来青冥天下已是内忧重重。</p>
不然一个如今都不是上五境剑修的自己，完全不必让一个自称“明白了”的陆沉，如此多费唇舌。</p>
远远不止于。</p>
问剑白玉京的难度，要比问剑托月山，难上许多许多。</p>
那么极有可能，孙道长已经悄悄跻身十四境了，而且是一位纯粹剑修？</p>
吴霜降也在夜航船那边无异于一场“托孤”，甚至开始恢复某种身份。</p>
而岁除宫吴霜降，既有一个青冥天下入乡随俗的道官身份，但是别忘了，吴宫主更是一位浩然天下能够陪祀武庙的兵家修士！</p>
在那战场上，会讲究一个“仁义”吗？</p>
至于玄都观，对待山上纷争，那更是出了名的“我们单挑你一个人，你一人单挑我们一群”。</p>
那么孙观主与吴霜降联手问剑白玉京，准确说来，其实就是问剑余斗一人？</p>
陈平安问道：“返回白玉京后，你是不是能解梦的就都解梦，能归拢的心相就都归拢了？”</p>
陆沉无奈道：“没法子，贫道终究是师尊最心疼的弟子。”</p>
陈平安笑道：“那么类似一路顺风的客气话，我就不说了。”</p>
陆沉没来由说了一句，“如今天下，归功于贫道的师尊，‘道士’一词，已经被道教独享，一万年了。”</p>
陈平安微微皱眉说道：“一万年之后，退一万步说，再无修道之人，届时你们道家的学问，也不至于太过式微才对，说不得还会有个‘文教根’的说法，不管怎么说，光是一句‘无为而治’，任何身份的人，尤其是帝王将相，想必都会十分推崇。”</p>
陆沉绷着脸。</p>
陈平安白眼道：“想笑就笑，我那点推衍、术算的皮毛学问，怎么跟你们这些宗师相提并论。”</p>
陆沉果然放声大笑，好不容易才收起笑容，“如今的天下，‘江湖’一词，也大变样了，‘相忘于江湖’，就跟着变样了。但是万年以后，会不会江湖水皆干涸，如鱼共处于陆，只能相濡以沫？”</p>
陆沉是说那末法时代的到来，只说一事，天下苍生，再无法修行，天地灵气耗竭如同海枯，有灵众生皆如游鱼处于陆地。</p>
“那么今日之儒家近，佛法广，道法高。万年之后又当如何？道士生死荣辱如何，看得开，道法走向去处如何，就很难看得开了。”</p>
关于此事，不光是陆沉，师兄寇名，还有师尊，各自都是有过一番推衍的。只不过陆沉是不愿忧天，相对算得浅，只是用来打发光阴，师兄却是想要找出一种实实在在的破解之法。至于师尊到底是如何想的，估计就要比师兄更深一层、更胜一筹、更高一楼了。</p>
陈平安问道：“是担心出现那种‘高不成低不就’的尴尬处境，高依旧高，就只是中间缺了一层？”</p>
陆沉坐起身，抖了抖袖子，“老话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，实在是让人气馁。既然修道始知非力取，是个三成人事七分天，想那么多做什么呢。”</p>
陆沉突然说道：“陈平安，要是稍后见着了至圣先师，至圣先师多半要问你一个问题。”</p>
陈平安问道：“怎么讲？”</p>
陆沉笑道：“比如问你如何看待那场‘三四之争’。”</p>
陈平安点点头，“有可能。”</p>
陆沉问道：“至圣先师该不会已经问过你了吧？”</p>
陈平安说道：“你觉得我应该如何作答？”</p>
陆沉说道：“难。”</p>
抬高自身文圣一脉，稍稍贬低亚圣一脉，于情于私，没有问题，但是于公于理，就有大问题了。</p>
可要说陈平安不为自身道统文脉说话，或是一味排斥亚圣一脉，那就更不对了。</p>
如果说回答一个两者都好，这种捣浆糊的答案，还不得被至圣先师他老人家当笑话看待？</p>
陆沉笑道：“不如直接绕过三四之争，但是又不算真正绕过文圣亚圣两脉学问？”</p>
陈平安点头道：“有点道理。”</p>
陆沉无奈道：“诚意呢？！说好的落魄山修士一贯以诚待人的门风呢？说说看，你的答案是什么！”</p>
陈平安说道：“子曰。”</p>
陆沉立即接话道：“有教无类？”</p>
陈平安点点头。</p>
陆沉竖起大拇指，啧啧称奇道：“既不贬低亚圣一脉，还无限拔高了至圣先师，又暗戳戳将文圣一脉压过亚圣一脉半筹，便是你那君倩师兄听了此话，也是只有会心一笑、十分高兴的份，只会觉得自己的大道根脚，竟然还有这等妙用？！”</p>
陈平安说道：“不是心中真正这般想，我敢嘴上这么说吗？”</p>
陆沉沉默片刻，不得不点头道：“也对。”</p>
早知道如此，当年贫道就该狠狠心，将这小子直接敲闷棍套麻袋抢去白玉京当小师弟了，多省心多省力，哪有如今这么多麻烦。</p>
陆沉抬头看天，“天要下雨了。”</p>
陈平安率先走出凉亭。</p>
在泥瓶巷草鞋少年离开家乡，离开小镇之前。</p>
药铺的杨老头曾经提醒一句，让那少年拿着雨伞离开后院，交给那位学塾先生。</p>
一大一小，一起撑伞走在雨中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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