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照山上辈分，以后见到陈平安，这几个可就要尊称一声祖师了。</p>
陈平安笑问道：“怎么刚好今天赶来这边了。”</p>
李宝瓶说道：“先前我游历到中土穗山的山门口，早早打好腹稿了，上了山，要与山君府礼制司那边打个商量，看看能否准许我拓碑。结果就是这么巧，我先前还纳闷呢，怎么就在穗山边境那边，大半夜的听到了一阵鼓声，等到我赶夜路，到了山脚那边，刚好天亮，结果周山君亲自现身，除了说拓碑一事没问题，还告诉我鼓声的缘由，说小师叔昨夜离开穗山的那座节气院，我要是昨夜早些进入中岳地界，他是可以帮忙与小师叔打声招呼的。我估算了一下时间，好像就只差了不到一炷香，着急嘛，就喊我哥了。被连累，我哥与周山君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，之后我哥也没立即放行，帮忙推算出了小师叔这边的庆典具体时辰，我就只好耐着性子，陪着我哥一起拓碑。”</p>
陈平安笑道：“弄混了吧，到底是谁陪谁拓碑？”</p>
李宝瓶哈哈一笑。</p>
陈平安说道：“怪我走得太急了。”</p>
李宝瓶说道：“我哥说他暂时不宜在这边露面，准备先走一趟西方佛国，回来之后，可能会先去白帝城做客，再来找小师叔你叙旧喝酒。”</p>
陈平安点点头。</p>
只希望一事，在那白帝城，双方只是下棋就好，千万别打起来。</p>
毕竟真要计较起来，自己难逃干系。</p>
看着微微皱眉的小师叔，李宝瓶一下子笑了起来，说道：“我哥说啦，他以后去白帝城，跟小师叔无关，要你别多想。”</p>
陈平安沉默片刻，双手笼袖，轻声道：“总会有些人，会让我们想要成为那样的人。”</p>
李宝瓶说道：“小师叔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啊。”</p>
陈平安掏出养剑葫，晃了晃，“都不多喝。”</p>
李宝瓶这才摘下那枚养剑葫，与小师叔的酒葫芦轻轻磕碰一下，各自饮酒。</p>
陈平安笑问道：“想不想游历桐叶洲，小师叔可以陪你。”</p>
李宝瓶眨了眨眼睛，“我哥说了，等他返回之前，不可以打搅小师叔的修行，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我哥模样可严肃可凶。”</p>
陈平安忍住笑，“能凶到哪里去？”</p>
李宝瓶板起脸，开始模仿大哥李希圣的神色语气，“宝瓶，这件事真得听哥一次，眼睛别瞥来瞥去的，不说话是吧，那你总得点个头吧，行了行了，就你当默认了。”</p>
裴钱和崔东山很快步入大门，一起坐在台阶这边，崔东山坐在先生身边，裴钱就坐在宝瓶姐姐身边，李宝瓶摸了摸裴钱的脑袋，说了句长大喽，姑娘太好，也愁嫁。裴钱眯眼而笑，那就不嫁人呗。</p>
陈平安问道：“第二场观礼结束后，能不能用个折中的法子，把玉圭宗拉进来参与大渎开凿一事？”</p>
“就当是决定双方是否结盟的一种共同考验。可真要这么做了，玉圭宗那边，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在得寸进尺？”</p>
“跟这种大宗门之间的利益往来，我其实不太擅长处理，东山，你觉得合不合适？”</p>
崔东山笑道：“先生，有件事，你可能有些误判了。”</p>
陈平安问道：“怎么讲？”</p>
崔东山说道：“在这个桐叶洲，咱们没什么可妄自菲薄的，如今真正说得上话的山上势力，其实就只有两个，需要看人脸色行事的，不是我们青萍剑宗，而是他们玉圭宗。如果说对方觉得我们只是没有立即答应结盟一事，就觉得我们气势凌人，故意端架子啥的，呵，那就真是他们玉圭宗太高看自己、小看我们青萍剑宗了。”</p>
“我觉得先生的这个建议，其实分寸极好啊，张丰谷几个，能够以外人身份，在我们青萍峰祖师堂里边参与议事，该知足了。怎么可以说是刁难他们呢，明明是一种投桃报李嘛，给了他们一个很大的台阶。”</p>
“所以说，先生还是太好说话。”</p>
陈平安笑道：“这个说法，很剑修了。”</p>
如果换一种说法，其实是很事功很崔瀺。</p>
没什么不好的。</p>
之前已经跟观礼客人提过醒，所以众人很快就又都重新聚在了青萍峰广场上。</p>
陶然来到米裕这边，还有那个来自上宗的记名供奉，道号喜烛，名叫陌生，黄帽青鞋，手捧绿竹杖，陪着米首席，双方背靠着崖畔栏杆闲聊。</p>
米裕直起身，笑眯眯道：“陶剑仙，找我有事？不知有何吩咐。”</p>
先前隐官大人与陶然一起走来参加庆典，山路上，那番对话，听得米裕差点没给风骨凛凛的陶剑仙跪下。</p>
一板一眼，奉劝隐官大人，以后别一口一个陶剑仙，他不爱听。搁以前，就是跟他问剑……</p>
陶剑仙，你真是不知道被咱们隐官大人问剑对象的下场啊。</p>
不过米裕反而对陶然油然生出一种敬意，我们下宗，有人如此铁骨铮铮，落魄山上宗那边，有吗？好像没有吧。</p>
陶然问道：“容我斗胆问一句，喜烛道友，也是一位剑修？”</p>
小陌微笑点头。</p>
陶然硬着头皮说道：“先前有些混账话，喜烛道友听过就算，别上心。”</p>
曾经在燐河畔的铺子，陶然与这位道友撂下一句狠话。</p>
爬开。</p>
陶然又不是个傻子，只看今天祖师堂的座位安排，喜烛道友的椅子，可就在裴钱身边。</p>
小陌笑容和善，摇头道：“陶供奉多虑了，以后喊我小陌就是了。陶供奉所谓的某些混账话，小陌都不记得了，何谈上心。”</p>
陶然如释重负，没有冒冒失失直接询问对方的境界，容易犯忌讳。何况双方也没啥交情，真算起来，才第二次见面，关系没到那个可以问境界高低的份上。</p>
小陌好像看穿陶然的心思，笑道：“我与米首席是不同境。”</p>
陶然点点头。</p>
元婴境剑修？估计不太够。</p>
这位喜烛前辈，估摸着是个玉璞境剑仙。</p>
米裕呲牙咧嘴，也没解释什么。</p>
其实陶然原本已经认命了，你们愿意喊陶剑仙，你们自己不觉得掉价，我也无所谓了。</p>
不曾想这个小陌，率先就改口了，称呼自己为陶供奉，再看看米首席，小陌不愧是从上宗落魄山来的人，说话就是更讲究些。</p>
别处，梁爽与青同站在一起，老真人好奇问道：“青同道友，你怎么也混成这边的供奉了？”</p>
青同笑着解释道：“我道号‘青同’，与青萍剑宗，都有个‘青’字，投缘。”</p>
老真人一时间错愕无言。</p>
真能扯啊。</p>
刘幽州刚才不但见着了裴钱，她竟然还答应了父亲的邀请，担任自家供奉，这会儿还在乐呵呢。</p>
郁泮水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，“啥时候喝喜酒啊？”</p>
刘幽州涨红了脸，装傻道：“什么意思？”</p>
刘聚宝笑着没说什么，如果真能成，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，他和刘幽州他娘亲，私底下早就说过此事了，她既期待又忧愁，还问刘聚宝，自己儿子是不是有点配不上那个姑娘啊，可真要娶进门，裴钱到底是个止境武夫，万一吵架，儿子会不会鼻青脸肿都不敢跟爹娘抱怨、甚至还要傻乎乎担心自己媳妇的巴掌疼不疼啊……刘聚宝哪敢就这件事评论半句，不得不承认，儿子想要娶裴钱当媳妇，这件事太难了，傻儿子可能还没察觉到，作为裴钱的师父，那位年轻隐官看儿子的眼神，就跟防贼一样，不但如此，陈平安还有一种在找个地方套麻袋的感觉。</p>
李宝瓶拉上裴钱，找到了郑又乾，师伯刘十六的大弟子。</p>
他们三个，刚好是文圣一脉君倩、齐静春和陈平安的三位再传弟子。</p>
蒋去如何都没有想到，自己竟然能够成为崔东山的嫡传弟子。</p>
开山大弟子，估计已经有了人选，但是崔宗主故意略过不提。但是蒋去哪敢奢望成为一宗之主的大徒弟。</p>
蒋去深呼吸一口气。张嘉贞只是站在那里，双手抱拳，晃动几下，这个看着比蒋去要最少年长十岁的账房先生，笑容真诚，由衷替同乡的同龄人感到高兴，但是嘴上没有说什么锦上添花的客气话。</p>
蒋去欲言又止。当年在落魄山上，一心修行符箓的蒋去，曾经被朱敛拉去忙活那些土木营造事务。</p>
其实朱敛敲打过蒋去，“与张嘉贞真正处好了关系，才算你修心小成，到时候我就帮你找个传道人。”</p>
此外，老厨子也曾与蒋去坦诚相见。</p>
小心点，千万别成为第一个被落魄山除名的山中修士。</p>
我所谓的除名，未必在祖师堂谱牒上边，而是在这里。</p>
老厨子拎着酒壶，轻敲磕碰心口。</p>
事先提醒你一句，这种事情，不容易做到的，劝你别自作聪明，假装去跟张嘉贞客气热络，管用吗？那就太蠢了。</p>
你不妨自己仔细想想看，我们落魄山，大多数人，看待你蒋去的那点小心思，还不跟玩一样？浅得就跟雨后小水滩差不多。</p>
蒋去一个没忍住，伸手攥住张嘉贞的胳膊，说道：“嘉贞，别老得太快！”</p>
张嘉贞虽然觉得奇怪，仍是点头笑道：“好的好的。”</p>
只觉得蒋去好像变得不一样了，就像……重新回到了家乡，他们两人都还只是酒铺的短工伙计。</p>
白玄，柴芜，孙春王，专门等着小米粒。</p>
他们这座小山头，也没个高下之分，都是朋友。</p>
如今个头也差不多。</p>
忙完了祖师堂的椅子“搬家”一事，黑衣小姑娘飞奔出来。</p>
柴芜问了个她最感兴趣的问题，“右护法，你们在祖师堂那边议事，能不能喝酒？”</p>
要是可以的话，她就要更认真修行了，</p>
那边的酒水，怎么都该是那种价格死贵死贵的仙家酒酿吧？</p>
小米粒挠挠脸，这个问题有点刁钻啊，试探性道：“可以……的吧。”</p>
好人山主也没说不行，可就是没见人喝过啊。就算是好人山主和武林盟主，那么大的官，刚才都只是在外边台阶喝酒呢。</p>
白玄双臂环胸，“这种问题，直接问隐官大人呗。”</p>
柴芜说道：“陈山主多忙，是能随便见随便打搅的？”</p>
孙春王难得开口说话，“隐官大人忙归忙，耐心还是很好的。”</p>
当年跟着隐官大人一起从芦花岛离开，乘坐一条符舟泛海远游，为了照顾他们这帮屁大孩子，大大小小的事情，都是隐官大人一个人忙碌，也不见他抱怨什么，是很耐烦一人。是后来，程朝露才开始分摊一部分，再后来，关系熟了，除了虞青章和贺乡亭这俩对隐官大人有成见的……白眼狼，当然是白玄给取的绰号，孙春王觉得也没冤枉他们，何况他们的绰号，比起自己的死鱼眼，孙春王觉得也不算太难听了。</p>
不远处站着一个想要靠近又比较害羞的外人，邱植。</p>
因为看遍青萍峰，就这边只有同龄人，而且还扎堆站着，所以邱植就想要跟他们聊几句。</p>
邱植到底还是个孩子，在被带上山之前，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，只能算是山下的殷实门户，属于桐叶洲地方上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。</p>
白玄双手负后，绕着他转了一圈，“你叫邱植？听说来自玉圭宗九弈峰？”</p>
邱植点点头。</p>
有点紧张。</p>
听张爷爷私底下说过，落魄山这边，那几个孩子，有可能是来自那座剑气长城。</p>
浩然天下，不是剑修还好，是剑修，面对剑气长城，可能北俱芦洲除外，都会有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态。</p>
邱植虽然年纪不大，但是在九弈峰修行的这段短暂岁月里，就已经开始逐渐认识到玉圭宗、九弈峰、剑修，这些词汇的分量了。</p>
白玄问道：“那你听说过我吗？”</p>
邱植点头道：“叫白玄。”</p>
记忆深刻，除了对方与自己是差不多岁数的同龄人，此外不光是这个白玄，还有其余几个，都有一种邱植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。</p>
尤其是这个白玄，又最为清晰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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