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俏色好似打哑谜一般，让灵验听得云里雾里。</p>
这位道号“春宵”的蛮荒女修，自然不知先前中土文庙议事，众目睽睽之下，礼圣让浩然众多圣贤豪杰们，都瞧见了一座剑气长城的小酒铺，以及铺子门口的对联和横批。</p>
酒铺不大，对联的口气却很大，至于横批内容，如今更是让不少浩然天下的酒鬼们津津乐道，“饮我酒者可破境”。</p>
裴钱看似正襟危坐，只是时不时用一种裴钱金字招式斜眼，看那女修。</p>
顾璨笑着介绍道：“我们宝瓶洲有地支修士，她则是蛮荒天下天干修士之一，名义上归属周清高管束，她的妖族真名，叫子午梦，道号春宵，如今被我赐名灵验，方便她在浩然九洲游历，在百年之内，子午梦都会待在我身边充当婢女，每天服侍饮食起居。”</p>
子午梦眼神幽怨，我的好主人唉，你跟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说这等密事做什么，真不怕我被他暴起行凶，当场活活打死么。</p>
如今谁不知道年轻隐官有一门诡谲手段，可以缝制大妖真名在身？听说曾有一位玉璞境妖族练气士过路城头，就被手撕了。</p>
顾璨说道：“至于等到百年期限结束，是怎么个境遇，到底能否返回蛮荒，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。”</p>
子午梦微笑道：“夏之日冬之夜，即便如此，妾身依旧心甘如怡。”</p>
陈平安笑道：“你竟然还晓得葛生篇，就是用在这里，不太妥当。”</p>
子午梦嫣然一笑，“不光是生同衾死同椁的葛生篇，便是你们浩然史书遗落不载的几篇诗文，我都一清二楚。”</p>
顾璨解释道：“只要是涉及男女情爱的文字，她几乎都有所涉猎。”</p>
陈平安笑道：“既然灵验道友的学问这么大，不如以后由我牵线搭桥，让文庙邀请你去功德林治学？”</p>
子午梦露出无语凝噎状。</p>
顾璨会心一笑。</p>
记忆中，在家乡那还会儿，陈平安好像从没有跟谁撂过狠话。</p>
陈平安望向韩俏色，以眼神询问一事，这么一号危险人物跟在顾璨身边，当真合适？</p>
韩俏色说道：“子午梦先后立了两个誓言，有师兄把关，肯定出不了纰漏。”</p>
只要是真正关心顾璨的人，韩俏色都愿意跟他做朋友。</p>
所以韩俏色主动与陈平安敬酒，陈平安喝过酒，欲言又止，想了想还是作罢。</p>
就怕郑居中有意将子午梦当做一块砥砺顾璨道心的磨刀石，故而早晚有一天，会有大苦头等着顾璨，而且任由顾璨如何未雨绸缪，不管何等思虑细密，试图早做准备，都没用。简而言之，郑居中越是重视顾璨这个嫡传，那么顾璨的修行路，就肯定不会如何顺遂了。</p>
在这种事上，给崔瀺当师弟的陈平安，确实很有发言权。</p>
可既然顾璨如今已经是白帝城谱牒修士，陈平安就得遵守约定俗成的山中规矩，不宜多嘴。</p>
其实陈平安更怕画蛇添足，让郑居中加重“筹码”，再额外压一压顾璨的道心。</p>
子午梦一脸惊恐模样，不似作伪。</p>
女修内心翻江倒海，我什么时候见过郑居中了？！</p>
顾璨说道：“我们一行人在蛮荒天下那边，之所以能够脱离困局，主要是靠曹慈，必须承认数他功劳最多，至少占了一半，我只是在收尾的时候，误打误撞，无意间想起师父的一句提醒，才能够帮上曹慈一点小忙，侥幸打破了相持不下的均势。”</p>
子午梦听到这里，心有余悸。</p>
置身于一座天时地利皆无的阵法天地内，战场上临时破境、有武运傍身的曹慈，最终递出好似可以开天辟地的一拳，恰好拳指挡路在前的子午梦。</p>
陈平安点头道：“郑先生思若有神，心思若神。”</p>
在青萍剑宗的那座长春-洞天道场内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幽居山中修行问道的陈平安，曾经有过一个极为胆大的推衍和假设，假设自己有朝一日，跻身了十四境，会有哪几位可能会起大道之争的假想敌。</p>
假想敌中，不敢有郑。</p>
韩俏色略带几分教训和埋怨的语气，道：“小璨，偌大一桩壮举，天大的功劳，你别说得这么轻巧。如果不是你，许愿和那位龙虎山小天师，还有纯青，他们仨根本没办法活着离开蛮荒天下。”</p>
陈平安其实先前在陆沉那边，就已经听说过那场狭路相逢的大致过程，连同顾璨拐来子午梦一事，都是清楚的。</p>
顾璨笑道：“归功于那兜一直如同鸡肋的家乡槐叶。幸好赵，许，曹，都是常见的姓氏。”</p>
年幼离乡之前，就在那条泥瓶巷，黝黑消瘦的草鞋少年，曾经私底下叮嘱过小鼻涕虫，一定要藏好那兜槐叶。</p>
陈平安却岔开话题，问道：“听说你跟曹慈打了一架？”</p>
顾璨点点头，轻描淡写一句，“好玩而已。”</p>
陈平安问道：“曹慈不但跻身了止境神到一层，还递出了十一境的开道一拳？”</p>
顾璨点头说道：“为了帮我们开道，曹慈配合姜尚真的本命飞剑，他递出了不符合自身境界的一拳，受伤不轻。”</p>
陈平安皱眉问道：“会不会留下后遗症？”</p>
顾璨答道：“我事后问过曹慈，他亲口说不会。”</p>
陈平安松了口气。</p>
以曹慈的性格，只要他愿意开口，肯定只会有一说一。</p>
虽说文庙一别，自己从止境归真一层跌为气盛，曹慈却从止境一层跻身神到，就此距离一下子就拉开了。</p>
哪怕极有可能双方距离会越拉越开，再难并肩而行，但是陈平安由衷希望曹慈在武学道路上，勇猛精进，越远越高。</p>
即便跟不上曹慈的脚步，那是陈平安自己本事不济，也不希望曹慈因为某些意外，滞缓武道登顶脚步。</p>
陈平安问道：“这次返回宝瓶洲，回过家了？”</p>
顾璨摇头，一五一十照实说道：“我是在老龙城遗址那边登岸，先去了一趟书简湖，见过了师姐田湖君和黄鹂岛仲肃，听田湖君说如今的宝瓶洲，竟然还有合欢山那么个地儿，就有点好奇，结果来晚了，听说天君曹溶已经离开，我就去了趟护国真人程虔的道观，顺便还见到了灵飞宫的湘君祖师，把事情谈妥了，他们愿意割爱，换我花钱买下了合欢山地界，算我欠他们灵飞宫一个人情。”</p>
陈平安点头道：“既然见也见过了，买也买下了，事情已了，那就别在外边晃荡了，早点回家。”</p>
顾璨嗯了一声。</p>
他干脆脱了靴子，盘腿而坐在椅子上，抿了一口酒水，眼神熠熠。</p>
在与不在陈平安身边，顾璨简直就是判若两人。</p>
果然是那句老话，英雄豪杰最怕见邻居。</p>
就像一个看着穿开裆裤长大的，运气好在外边混出名堂，出息了，到了家乡，在知根知底的街坊邻居这边，瞎摆阔个什么劲。</p>
潦草喝过酒，还是韩俏色善解人意，提议去酒楼外的渡口走走。</p>
出了酒楼，她又让顾璨和陈平安单独散步，自己带着裴钱和子午梦，去别处闲逛，还让裴钱瞧见了心仪物件，只管拿，别问价格，她来结账。</p>
两人走在酒花渡的一条河边，顾璨以心声问道：“你要做的那件事，我能不能帮忙。”</p>
顾璨不是问一句，需不需要我帮忙。</p>
因为陈平安自然是不需要他出手帮忙的。</p>
以前是这样，如今更是这样。</p>
陈平安反问道：“怎么猜出来的？”</p>
顾璨笑道：“你为人做事那么小心，不会随随便便分身游历。”</p>
陈平安点点头，“这是我跟杏花巷马家的私怨，你不用插手，先做好自己的事情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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