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说斐然是蛮荒妖族的异类，极为推崇礼圣学问。</p>
邹子淡然说道：“我早就见过斐然，他没有改天换地的心思，至多只有缝补和完善的念头。”</p>
韦赦却不愿意轻轻揭过此事，追问道：“毕竟时过境迁，境界不同，身份有变，斐然难道就不会改变心思吗？”</p>
邹子好像答非所问，“你且放心，斐然肯定不是周密的身外化身。否则斐然就无法与晷刻结为道侣。”</p>
韦赦笑了笑，不再多说什么。</p>
云杪听得心惊胆战，以前议事，好像也不聊这种事啊。</p>
怎么听邹子几人的口气，好像只要斐然有此心，今天就会给出方案，明儿就要对斐然动手了？</p>
韦赦说道：“要小心蛮荒的那个无名氏。”</p>
邹子点头，“他确实深藏不露。白泽要不要喊醒此人，先前估计是有所犹豫的。”</p>
杜山阴突然问道：“听说三教祖师游历别座天下，就像走门串户，会被别家的‘天意地气’压胜颇多，所以很大程度上必须入乡随俗，谨守主客有别的规矩，否则两位十五境哪怕没有见面，也会道气相激，被迫引发一场大道之争。唯独蛮荒天下是异类，大道根祇与三教皆不同，</p>
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，一旦蛮荒有炼气士率先跻身十五境，人间几座天下，就该合并了？谁都挡不住？”</p>
邹子点头道：“可以这么说。”</p>
张脚抚须而笑，眯眼问道：“好大见识，谁家儿郎？”</p>
韦赦笑着介绍道：“他是剑气长城上代刑官，剑修豪素的亲传弟子。”</p>
张脚点头道：“豪素大名，贫道在西方佛国那边，都是有所耳闻的。”</p>
三教祖师，合道各自天下，但是万年以来，几乎在自家都从不露面，自然更不串门。</p>
就是为了避免道化天下。</p>
比如道祖，好像就只公开行踪，以少年道童姿容骑青牛，单单去过一次蛮荒天下。</p>
在后世某些大修士眼中，道祖此举，是有点欺负人的。</p>
正因为如此，儒释道三座天下才会相安无事，保持一种大体上邻里和睦的状态。</p>
如果将四座天下看作四家门户，那么就是各有各的家风。</p>
浩然天下这边尊崇儒家，文庙却没有罢黜百家，却也怕道路上皆是一个个自认无私心的腐儒道学家，占据要津，喜好处处事事以理杀人，问心无愧，刻薄天下。</p>
就怕规矩过于死板，让所有人动弹不得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，礼圣是绝不会跨出那一步的，大概处境类似白泽。</p>
难怪他们会是挚友。</p>
青冥天下那边，因为讲究阴阳相济，故而站在山巅的女子大修士，相对数量最多。</p>
道祖置身事外，选择让三位掌教弟子，轮流管事一百年，就是一种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选择。</p>
人间曾有三个充满变量的天地劫数。</p>
一是蛮荒大祖偷偷炼化其中一座飞升台为托月山，试图重新串联大地与天庭，循序渐进，勾连阴冥，帮助妖族练气士，和某些战死在登天一役中的英灵，将他们收入麾下，再造神灵，重塑天庭。</p>
二是大妖初升开创英灵殿，为蛮荒天下指出一条更加极端、并且切实可行的道路，削弱天下众生而强健一小撮大妖。</p>
最后一场劫难，当然便是失望至极的浩然贾生，变成蛮荒天下的文海周密。暗中吃掉了一众大妖，瘦天下而肥自身。</p>
既然未能一鼓作气吞并浩然，借助机会一吃再吃的周密，就只好登天离去，更换战场。</p>
这就给蛮荒天下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隐患，如果不是白泽重返蛮荒，叫醒那拨沉睡万年的远古大妖，再加上白泽自身的古怪合道方式，让任何一位十四境修士都倍感忌惮。那么新蛮荒，顶尖战力的缺失，就会让浩然天下的反攻蛮荒，变得势如破竹，胜负毫无悬念。</p>
第一场劫数，是被三位剑修摆平的。</p>
第二场，道祖亲自出场，一手压下。</p>
所以后世山上，难免感触不深。</p>
第三场，就让两座天下都吃痛了。</p>
遥想当年，三位剑修联袂离开剑气长城，赶赴托月山。</p>
有人询问，“既然怨气这么大，为什么还肯跟上？”</p>
有人回答，“我不是帮那帮儒生，甚至不是帮你陈清都，我是觉得那些个死了的老朋友，肯定不会愿意被迫给人当打手。”</p>
至于那个一直沉默的剑修，在他可以遥遥看见托月山的那一刻，终于开口说话，自言自语道：“修道路上，一直被你们所有人保护，也该我保护人间一回了。好不容易有此人间，总不能重新走条老路。”</p>
他们就是陈清都，龙君，观照。</p>
各自本命飞剑，名为浮萍，大墟仙冢，光阴长河。</p>
曾先生笑问道：“邹先生是不是遗漏了个人？”</p>
在座众人，瞬间恍然大悟，一下子便气氛诡异起来。</p>
邹子笑道：“我？”</p>
他自顾自摇头，自嘲道：“自诩为晒网补网之人，岂能同时是一条漏网之鱼。”</p>
当初配合礼圣，一起远游天外，邹子便带了五袋子泥土，联手三山九侯先生的符箓，最终成功铺设出了五条道路漫长到无法计算的天路归途。</p>
故而当邹子的五色泥土用完之际，就是那场追杀的道路尽头，礼圣他们必须就此转身返回。</p>
只是在座也有人心思微动，网漏吞舟之鱼，若邹子就是，岂不更好？</p>
就在“隔壁”，别有一座祖师堂，在座人物，都是候补，人数暂时还不到十五人。</p>
其中就有流霞洲的邵本初，北俱芦洲的徐铉，正阳山茱萸峰的苏稼，中土神洲的怀潜，还有桐叶洲扶乩宗的那棵独苗等人。</p>
有个曾经在倒悬山黄粱酒铺当店伙计的年轻修士，名叫许甲。</p>
犹有几个来自别座天下的，比如一位身披大霜甲的中年男子，双手拄刀，打着瞌睡，家乡在扶摇洲，如今真身却在五彩天下，继续当皇帝。</p>
有个道号正形的游方道士，正在跟一个喜好钓鱼的南婆娑洲修士闲聊。</p>
本来是各说各话，但是很快因为某个话题，就让所有人都参与其中，各抒己见。</p>
有人说只是两个剑修，就能肆意深入蛮荒腹地，切割天下。妖族如此不济事，如今这场仗还怎么打，早点投降算了。</p>
那许甲就听到这个说法，立即就不乐意了，说他们又不是普通的飞升境剑修。</p>
虽说阿良还欠了自家铺子很多钱，又辜负了自家小姐的一片痴心，可在这种事情，许甲还是要为那家伙说几句公道话的。</p>
很快便有人附和许甲的观点，还补充了一句，说重回蛮荒的某位，他和那拨远古大妖，好像都没有参加那场围剿。</p>
名叫王屋的年轻道士，跟着笑言一句，说如果小道没有算错的话，他们身陷重围期间，大概都跻身了十四境。</p>
双手拄刀、身披大霜宝甲的男人睁开眼，问道：“如此一来，那拨蛮荒畜生，还怎么打？受伤惨重？算不算出，死了几个？”</p>
道士王屋喟叹一声，说道：“不知为何，参加围剿的蛮荒妖族，连同叛出剑气长城的剑仙张禄在内，总之就是一个都没死。”</p>
另外那边，张脚说道：“现在开始谈第二件事，有谁愿意介入青冥这场乱局？”</p>
韦赦好似对此毫不意外，笑道：“总得让人选一边吧？”</p>
邹子说道：“当然，两边都可以选。”</p>
桐叶洲，鱼鳞渡，素月流光。</p>
那艘渡船桐荫上边，一张酒桌，家乡各异却聚在一起。</p>
陈平安只是喝酒微醺，冯雪涛却被崔东山一直劝酒，明显喝得有点高了，说话就开始不把门了，说刘聚宝和韦赦就是俩废物，都抢不来一个北字。陈平安面带微笑，绝不搭话。裴钱神情古怪，毕竟这桩两洲的私人恩怨，涉及某位北俱芦洲黑白两道的扛把子，而这位老真人恰好又与自家落魄山很有渊源，崔东山可不管这些，打着酒嗝，作义愤填膺状，说是啊是啊，就该由艺高人胆大的青秘前辈来带头牵线，尤其要与北俱芦洲那座趴地峰讨要一个说法……</p>
就在此时，冯雪涛只觉得背后有点凉飕飕，很快就有一只手掌按住自己的脑袋，笑呵呵道：“尽说些傻话，什么抢不抢的，这话说得伤和气了。贫道道行微末，人轻言微，走路上瞧见了刘财神和韦赦，向来是屁都不敢放一个。来来来，贫道给你道个歉赔个不是，自罚几杯酒……”</p>
冯雪涛缩了缩脖子，噤若寒蝉。</p>
崔东山见机不妙，就要溜之大吉，结果才起身就僵在原地。</p>
老真人捻须微笑道：“想跑？拉屎不擦屁股的吗？”</p>
除了按住冯雪涛的脑袋、再对崔东山施展定身法的火龙真人，此刻现身渡船的，还有一个风神潇洒的长髯背剑道士。</p>
正是纯阳吕喦。</p>
陈平安立即心领神会，站起身，与道士吕喦走往别处，后者以心声笑道：“贫道已经选好砥砺道心的地方了，马上就会动身，你不着急，等哪天真正得闲，再去那边帮忙护道，有劳费心了。”</p>
陈平安好奇问道：“何处？”</p>
吕喦说道：“人间唯二之一，洞天福地衔接。”</p>
如今五座天下，除了莲花洞天与藕花福地，是洞天福地相衔接，此外其实还有一处。</p>
陈平安点点头，这个选择，确实在意料之外，情理之中。</p>
吕喦犹豫了一下，提醒道：“那边规矩重，陈山主可能需要与贫道一般，暂时忘却前身。”</p>
陈平安笑道：“这没什么好为难的，入乡随俗而已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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