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陆台灵犀一动，有些恍惚，来得这么早？本以为只有踏足桐叶洲的陆地，相伴游历，种种坎坷和磨难，才会有此契机的苗头出现。不曾想如此措手不及。陆台稳定心境，开始屏气凝神，郑重其事递给陈平安一碗茶，“慢饮，等你喝完，我再说我的一点见解。”</p>
陈平安不知其中讲究，也只当是一场找人解『惑』的普通问答，就点点头，接过茶碗，喝了一小口。</p>
在桂花岛风波过后，陈平安遇上那位爱慕桂夫人数百年的老舟子，既是桂花岛的第一位撑船人，更是陆沉飞升之前的唯一仆人，一起泛海远游天地四方。当时陈平安做了个怪梦，进入某本书中，“一夜读书”，在渡口老舟子挥手造就的小天地之中，跟老舟子有过一番问答，以至于那位舟子竟然说了句“莫要坏我大道”。</p>
当时陈平安便是大致在说一把尺子的道理两端。</p>
他认为舟子的道理，走了极端，看似有理，实则无理。</p>
因为不够完善，不如书上所说的“中庸”。</p>
而道家的根只，是道法自然四字。</p>
所以那次梦中读书，陈平安依稀记得有人说过，儒家的道理，从不在高处，不在到底有多高，而在道理是否落在了实处。</p>
那人甚至笑言，咱们儒家的至圣先师，学问已是何等的深远高超，可有一次问道之后，都曾对一位弟子私下感慨，甚至带了点自惭形秽，说某人的道，真高，可是……</p>
只可惜“可是”之后的内容，陈平安已经记不得半点了，一个字都记不住，有可能是根本就那个人或者说那本书上根本就没有说。</p>
今天陈平安有此询问，当然不是跟陆台问道，陈平安没想那么多。</p>
陈平安自练拳以来，在读书之后。</p>
难道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？</p>
当然不可能，与剑灵神仙姐姐有过六十年之约，如今跟宁姚又有十年之约。</p>
陈平安这两次“游山玩水”，甚至已经从最初的“我这一拳要最快”，变成了“这一拳可以更快，但是必须最有道理”。</p>
陈平安最有分量的一句话之一，可能当时听说这句话的人都没有在意，当时是在返乡的一座客栈，他对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所说，“如果我哪里做的错了，你一定要跟我说”。</p>
陈平安的心路，无论之后在落魄山竹楼老人，在他身上和神魂打下多少拳，无形之中，陈平安始终在怀疑自己。</p>
但这是必须要走出去的一步。</p>
而之前的心境，或者说虚无缥缈的本心，陈平安同样一句无心之言，已经道破天机，是在倒悬山上，对宁姚爹娘说的那句。</p>
那意味着陈平安一直在否定自己。</p>
“是我做的不够好。”</p>
做得不够好，就是错。</p>
世间有几人，会如此苛刻自己？</p>
但是这种心态又不是无缘无故形成的，而是本命瓷一碎，以及之后困苦艰辛，种种机缘巧合，『逼』迫陈平安不得不去拼凑出完整心境的一种无心以及必然之举。</p>
成了，汇聚成日月在天的奇观，群星黯然。</p>
不成，大概便是种种失约，种种失望。</p>
一个人没东西吃，就会饿死，可若是心田干涸，一样会求死，只是浑然不自觉而已，今日不死他年死而已。</p>
拼命求生，逆境绝境，愤然而起，奋发向上。</p>
可又悄然求死，暴饮暴食，不知节制，七情六欲，心猿意马，种种弊端，即是人心古怪处。</p>
人心之复杂，便是圣人仙人都不敢自认看透。</p>
崔瀺在小镇为何会输，便是例子。</p>
循着这条心路，陈平安的心境便很明了，差点害死了刘羡阳，是我陈平安的错，所以我死了就死了，讲完自己那点对方都不愿意听的道理，一了百了。</p>
哪怕是龙窑娘娘腔男子的死，陈平安只是因为没有答应那个男人收下胭脂盒。</p>
陈平安还是觉得自己在“错”。</p>
而那些连娘娘腔男子临死之前，都要说陈平安你是一个好人的盖棺定论，陈平安会不知不觉忽略掉。</p>
齐静春愿意在小巷与他对揖，但是陈平安还是只记住了剑灵所谓的“齐先生在赌，赌那万分之一”，至于为何齐先生为何愿意相信他，不是对这个世界失望到底，陈平安反而从未想过。</p>
当一个人真正开始认识这个世界，看过高耸入云的大山，蜿蜒无尽头的江河，看过了那些无比高远的壮阔景象，甚至可能是看过那些读书人的风流，那些象征着一国威严的衙门、官服，看过了人生无常的生老病死，看过了看似壮烈实则冷血的铁骑阵阵，看过了昔日的朋友变得陌生，愈行愈远而无可奈何，看过了父母逐渐老去、你却始终无法挽留……</p>
于是一个人在某一刻，往往就会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。</p>
这种感觉，大概就是孤单。</p>
悲伤很难感同身受，快乐的分享总是一闪而逝，人生只是一场场告别……</p>
陈平安对这个世界，其实充满了畏惧。</p>
刘羡阳，李宝瓶，顾璨都不会像陈平安这样。</p>
顾璨会一门心思想着报仇。</p>
李宝瓶会觉得天地间总有这样那样的有趣事情，沉浸在自己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内，几乎从不质疑自己，更不会轻易否定自己。</p>
所以她才能够说出一句“怎么会有不喜欢李宝瓶的小师叔？”</p>
刘羡阳则会发自肺腑地说，我要去看更高的山更大的河，我一定不要老死在这个小地方！</p>
但是陈平安不会，他可能会去做很多事情，比如带着李宝瓶他们去大隋，但是陈平安的心境意象，会躲起来。</p>
陈平安的心思和念头，大体上都是“不动”的。</p>
龙窑烧瓷多年，少年一直在求手稳，其实就是在执拗地追求心定。</p>
心不定，他就会记恨宋集薪的有钱，嫉妒他有人相依为命，会读书。</p>
会嫉妒刘羡阳学什么都快，任何事情都像是一上手就会，还会厌恶和看不起那个娘娘腔男子，会在大山之中第一个找到他，不是给娘娘腔指出一条隐蔽山路，而是直接向姚老头揭秘告发。</p>
但是事情有利有弊，心定了，走了极端，就像陆台所说的，容易“死”，这其实是道家所谓的“假死”。</p>
这就是阮邛哪怕对陈平安没有成见，却从来不把陈平安当做同道中人、不愿收他为弟子的根源所在。</p>
这也是为何陆台会觉得陈平安不够灵气的原因。</p>
所以剑灵当初看到的少年心境，是一个年幼孩子守着坟头和山头，是草鞋，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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