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秀才苦兮兮拿出一幅山河画卷，“悠着点打。”</p>
杜懋见到那幅不同寻常的画卷后，不再犹豫，将那派不上用场的本命仙兵收回窍穴当中，同时祭出金身法相，一肩膀撞开小天地，往南海飞掠而去。</p>
她没有追赶。</p>
老秀才笑了笑，随手丢出那幅画卷。</p>
高大女子与杜懋那尊金身法相一前一后消失。</p>
然后那一卷轴山河图悬停在了老秀才身前，至于这座老龙城小天地，重新合拢无缝，老龙城外，除了那位教习嬷嬷能够稍稍眨眼，其余人等，依旧全部寂静不动。</p>
画卷上，时不时传出一阵阵丝帛撕裂声响，是被杜懋的金身法相撑开画卷天地，更是被一剑剑破空所致。</p>
看得老秀才心疼不已。</p>
不到一炷香功夫，老秀才心中大定，屈指一敲画卷某处，然后收起了画卷藏在袖中。</p>
高大女子缓缓从虚空处走出，老剑条悬挂在腰间，磨砺锋锐的那一小截剑尖黯淡几分。</p>
她打着哈欠，手里拖拽着一条腿。</p>
桐叶洲飞升境的大修士杜懋，就这么死狗一般被她从画卷中拖拽出来。</p>
她问道：“只是这个……叫什么来着？”</p>
老秀才抹了抹额头汗水，“杜懋，桐叶洲除了东海老道人之外，最强的一个修士了。”</p>
她哦了一声，将那具“尸体”随手丢在一旁，“他有些旁门神通，应该是撞开天幕的瞬间，就阴神归位了，这具尸体，只是这个……谁的阳神身外身。”</p>
老秀才恍然，“只是身外身啊，难怪坐镇天生的儒士会点头答应，如果没有我们这一闹，在学宫那边是搪塞得过去的。”</p>
只是老秀才一脸无语，“可哪怕如此，杜懋也拥有十二境的修为吧。”</p>
她盘腿而坐，坐在陈平安身边，再次将他小心翼翼抱在怀中，她抬头望向远方，悠悠然道：“在我剑前，十二，十三，有差别吗？”</p>
老秀才小声问道：“那艘吞剑舟呢？”</p>
她心不在焉道：“我撤去了先天压制，由着他的阳神使用这件兵器，然后给我打爆了，不然我早出来了，我就是想知道如今所谓的‘仙兵’，到底是什么个货色。”</p>
老秀才抹了抹额头汗水，“你自己如何了？”</p>
高大女子低头端详着那张白了些的年轻脸庞，似乎在做着噩梦，虽然已经被老秀才暂时止住伤势，可到底会很难熬，她伸出手指，轻轻揉着他的眉心，柔声道：“骊珠洞天大山中那片石崖，是我原先主人的剑意凝化，本来就是我的。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，我懒得计较这些。后来我跟阮什么来着，做了笔小买卖，他占据了那块斩龙台的三成。”</p>
老秀才瞥了眼她腰间老剑条的剑尖，笑道：“所以你这几年，就在用阮邛的那座斩龙台磨剑？”</p>
她淡然道：“是用真武山的那片，阮邛这片，要留给我家小平安的。”</p>
老秀才汗如雨下。</p>
她望向南方，“这事情还没完。”</p>
老秀才摇头道：“别，千万别，没完是没完，但是你不可以出手了，让我来吧，这是为了小平安好。”</p>
她点了点头，“我这趟回去，暂时就不出来了，如果下次出来，发现你所谓的好，一点都好，我会找到你的，你应该清楚，在你与浩然天下的大道合一后，世间唯有我，可以杀你。”</p>
老秀才干笑道：“咱们是自家人唉，这么凶干啥？”</p>
高大女子，白衣袖口无风飘摇，摇头道：“本来好好的，就因为你非要收他做关门弟子，才有今天的祸事，如果不算半个自家人，你第一个死。”</p>
老秀才瞪眼道：“别说赌气话啊，再说了，你敢当着你家主人的面，讲这混账话吗？”</p>
她直截了当道：“不会说。会偷偷做。到时候陈平安认不认我，不还是我的主人。”</p>
老秀才哑口无言。</p>
她一招手，在她当年赠送给陈平安的那件小礼物崩碎后，从里头坠落出三块长条青石，皆是世间剑修梦寐以求的斩龙台，大小不一，小的如尺子，大如宫殿铺就的一块地砖。她将陈平安交给老秀才，“我出去解决掉些小事。”</p>
老秀才悻悻然道：“有话好好说哈。”</p>
高大女子这次没有走向某地，一样是一步跨出，就来到了某人身前。</p>
正是那位元婴剑修的教习嬷嬷。</p>
高大女子伸出双指，从教习嬷嬷心窍间硬生生拔出了一把本命飞剑，双指夹住那把本命飞剑的首尾，微微加重力道，压得那把飞剑绷出一个弧度。</p>
在这座小天地中，身形无法动弹的老妪眼神充满哀求。</p>
高大女子微微侧过头，“求我？不然与我主人一般，说对的道理，我就答应你不捏断这把飞剑。”</p>
这是明摆着不讲道理了。</p>
稍等片刻，这位云林姜氏的教习嬷嬷，哪来的仙人境神通能够在这座小天地言语半句，所以高大女子就继续加大力道，弧度越来越大，啪一声，当场断折。</p>
教习嬷嬷七窍流血，金丹出现裂纹，元婴更是哀嚎不已。</p>
高大女子嗤笑道：“你们的道理嘛，我其实是一向很喜欢的。趁着我家小平安没醒过来，我赶紧做了再说，以后可就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喽。”</p>
她说完之后，笔直飞升一般，来到老龙城上方的云海。</p>
绿袍女子范峻茂继续保持那个古怪的坐姿，抬起头后，眼神炙热，且心怀敬畏，范峻茂的第一句话，就是“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，是你的新任主人！”</p>
高大女子悬挂老剑条，站在范峻茂身前，弯下腰，笑问道：“不知者无罪？”</p>
范峻茂摇头道：“不知即是大罪了，我认！”</p>
高大女子伸手揉了揉眉心，“你怎么跟当初一个模样，每天都是可怜兮兮的？不是偷偷跑去拱桥那边对着云海哭，就是今天这样跪在云海上，这让我怎么杀你？”</p>
范峻茂神采飞扬，“杀我便杀我，有你在，足够了！”</p>
高大女子哦了一声，手心轻轻一拍老剑条尾端，高高翘起，旋转一圈，然后一剑刺透范峻茂心口，将其缓缓挑起在空中，“够吗？你难道不知道我当年杀了多少个你这样的存在？”</p>
范峻茂嘴角渗出鲜血，竟是一双眼眸中唯有快意，“你没变，你没变，我知道的，已经一万年了，还是如此，哪怕再过一万年，你都不会变……只要你愿意拿出这份精气神，天底下就……”</p>
高大女子转头看了一眼老龙城城墙那边，从云海落回地面，老剑条也从范峻茂心口处拔出，返回她腰间。</p>
范峻茂跌落在云海，捂住心口，晕死过去，但是云海开始疯狂涌入她体内。</p>
在老龙城城墙窟窿那边，陈平安已经清醒过来，继而有些茫然。</p>
老秀才已经不知所踪。</p>
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缓缓飘落在眼前，悬停在城墙窟窿外边的高空。</p>
已经不再是个泥瓶巷苦寒消瘦少年的年轻人，轻声问道：“我是不是错了？”</p>
她摇摇头。</p>
年轻人保证道：“下次我会更小心些，比如学一学阴阳家的推衍术。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解决的，没想到那个修士境界那么高……”</p>
她还是摇摇头。</p>
年轻人问道：“不对我失望？”</p>
她再摇头。</p>
于是。</p>
陈平安笑眯起了眼。</p>
高大女子也是如此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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