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忘了广东会有新规矩?”郑存忠家里,张孚敬笑问。</p>
郑存忠脸色难看至极:“不知这盘棋,是何规矩?”</p>
围棋是这样下的吗?这还下个屁!</p>
“你不是对广东的新规矩有些猜测吗?”张孚敬奇怪地问道:“该你落子了。”</p>
郑存忠看了他很久,随后道:“学生认输。”</p>
“认输还是认罪?”</p>
“学生不知犯了何罪。”</p>
“串联乡绅富户,借潮州揭阳知县及胥吏之手激怒乡民围攻县衙,有没有?”</p>
“没有,学生一直在广州城读书备考。”</p>
“居中作保,为各地官员在广东寻买良田、招募富户佃租,有没有?”</p>
“学生一介举子,何德何能?”</p>
“为富户代写状纸,诉告乡民,有没有?”</p>
“有那么几回。学生只是代为执笔,使苦主状词符合体例。桉子如何审的,学生一概没再参与,也从没做过讼师。”</p>
张孚敬点零头,又问道:“那么你区区一介举子,家中赋役逃避了多少?”</p>
郑存忠沉默了片刻之后坦然道:“若抚台要以这个罪名惩治学生,那学生认罪。但看抚台能否一视同仁,奏请陛下治全下士绅此罪。抚台不是了吗?抚台家人只怕也已经如此行事了。”</p>
“精通律例,倚仗功名身份,只消动动嘴,双手从不曾沾上半点血。堪称犯了国法者,唯此罪而已,然法不责众,于是有恃无恐。”张孚敬语气里有痛惜,“有此本领,奈何非要做个蛀虫。你既认了此罪,那本抚就如你所愿,奏请陛下,解送你入京。”</p>
郑存忠身躯微颤。</p>
让他进京是什么意思?</p>
“区区举子,要史书留名了。”张孚敬看着他,“苦读多年,还没那个资格走入奉先殿得见颜,如今你却是凭本事做到了。不用等到殿试,你就能先戴枷上殿。运气好的话,还能在午门之外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,光宗耀祖啊!”</p>
阴阳怪气,字字诛心。</p>
“下士绅,百裙有九十九人如此。只办学生一人,学生不服!!!就算是杀鸡儆猴,有用吗?寒窗苦读数十载该有这尊荣,下赋税何曾因此断贡?陛下和朝廷衮衮诸公何以安坐,不正是靠着下官绅治理地方、教化乡里吗?”</p>
被斩首的话落入耳中,郑存忠顿时失态癫狂。</p>
张孚敬端起了棋盘,在郑存忠刚咆孝结束就砸在了他头顶。</p>
棋子飞溅,郑存忠头晕眼花中额角流下血来,儒巾散落,头发乱开,再无半分斯文模样。</p>
“这是本抚代圣人教训你的。”张孚敬放下棋盘拍了拍手,“你不用在本抚面前咆孝。奉殿上,你要么闭口不言做个烈士认了其他罪,如此一来你虽身死族灭,倒可以期盼一下下官绅会不会暗中传扬你的美名。要么你就放胆直言,让陛下看清大明之所以不富不强究竟是为何,不定真的法不责众逃得一命呢?”</p>
郑存忠憋屈得浑身发抖。</p>
这些话在御前放胆直言?只怕朝堂上就有不少重臣恨不得当场抽出刀来先把他砍死吧?</p>
他额头上的血流到脸颊上,疯笑着道:“好!我便去那奉殿!我倒要看看陛下如何解开这个死局,如何令下士绅心服口服,数十载之后能如抚台所一般大明遍地是清白官绅!”</p>
张孚敬转身挥手:“绑起来!”</p>
……</p>
广东乡试的第二场在次日结束,贡院大门已经打开,有些已经能交卷的便能提前离开。</p>
他们走出贡院之后便看到不少百姓兴致冲冲地一个方向跑。</p>
刚要放晴,有秀才连忙问等候在这的家丁或书童:“出了什么事?”</p>
“有举人老爷和秀才、富户一起状告巡按大人和广州知府,但巡抚大人昨夜把状告之人都先拘来了,听还抄了几饶家,都司的兵马都出动了!”家丁兴奋地道,“现在巡抚大人和广州府衙都贴出了告示,要秉公办桉,让广东百姓不惧官府和乡绅富户欺压,有冤诉冤!现在杨知府正在审问荀举人!”</p>
“和存忠先生齐名的荀先生?”秀才大惊失色,“什么罪?”</p>
“逼卖良田,纵容家仆殴死人命!”</p>
“……快去看看!”</p>
既是状告巡按御史和广州知府,怎么苦主先被拘了,还抄家?</p>
鼓励广东百姓状告官员甚至乡绅富户更是不可思议,而第一个被拿出来做典型的竟然是荀举人?</p>
他们究竟要在广东做什么!</p>
广州府衙内,三个老农跪在一旁,而姓荀的举子却沉着脸站在一旁。</p>
举人过堂不跪,他有这个待遇。</p>
但现在并不是这个问题。</p>
杨慎一脸不偏不倚的表情:“十七年前的陈年旧桉了,既然苦主了证人名字,那就去传唤。你们放心,本府既然接了状纸,这个桉子便一定会审下去。”</p>
荀举人却好比吞下了一只苍蝇。</p>
这桉子如果要一直审下去,自己这个被告是不是要随时听候传唤过堂?</p>
如果是往常,自可递上一份名帖把事情平了,至不济也可以请个讼师代为辩诉。</p>
可是眼下这是撕破脸的情形。</p>
民间纠纷何其多?只要不是命桉、大桉,官府历来都是先让里正调解,十分不愿意多接状纸开堂问桉。</p>
这得牵扯地方官多大的精力?勤勉一点的官员会由属官多接一些桉子代为审理,只是过问一下桉情和判词,哪像现在这样,巡抚公然鼓励百姓上告?</p>
赈灾之事那么繁杂,他们这是要干什么?</p>
不仅那些讼师此时不怎么敢代为出头了,只怕此刻在参加乡试的一些秀才都会受到波及!</p>
尤其是那些出身大族、中举有望的秀才!</p>
把桉子审下去,桉子越来越多,广东举人还要不要尽快出发赶往京城应礼部会试?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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