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晴朗刚刚陪着种秋去了趟州城，正在赶来的路上。</p>
左右起身后，周米粒一路飞奔过去，帮着左先生将那条椅子搬回祖师堂内，左右说自己来，周米粒不答应！</p>
左右就只好作罢。</p>
要是米裕或是沛湘在这里，估计都能把眼珠子瞪出来。</p>
等到周米粒返回，陈暖树重新关门。</p>
左右笑道：“你就是周米粒，我师弟所说的那个哑巴湖大水怪？”</p>
周米粒忍不住张大嘴巴，又赶紧将金扁担和行山杖交给暖树姐姐保管，然后捂住嘴巴，最后伸手挡在嘴边，哈哈笑道：“好人山主的师兄，你可是比桌子还要大的剑仙，都晓得我？”</p>
左右笑问道：“什么叫比桌子还要大？”</p>
周米粒解释道：“就是可以摆很多的大白碗，瓜子大，一般般大，碗口大，很大了，哦豁？！桌子大，那可就是最大的了！”</p>
左右点点头，“勉强可以这么说。”</p>
周米粒开心得原地飞奔，原地踏步车轱辘转，这是她跟裴钱学的，裴钱又是跟宝瓶姐姐学来的，这就是江湖上的武学传承了。</p>
左右伸手揉了揉那个暖树的脑袋，轻声道：“小师弟在剑气长城，也会经常提起你。他一直担心你被一个叫陈灵均的家伙欺负。如果有的话，我作为你们山主的师兄，可以提醒提醒陈灵均。”</p>
周米粒赶紧说道：“陈灵均去北俱芦洲走江去啦，没有欺负暖树姐姐，桌儿剑仙可别骂他啊。”</p>
陈暖树作揖说道：“左先生，陈灵均很好的，不会欺负谁。”</p>
左右嗯了一声，对那迎面走来抱拳的朱敛，开门见山问道：“如今落魄山上，有无过不去的坎，有无我能帮忙的？”</p>
朱敛收拳后，说道：“还真有一件事，需要左先生帮忙。”</p>
左右小有意外，“哦？哪个不长眼的宝瓶洲仙人？”</p>
饶是八面玲珑的朱敛，一时间都有些哑然。</p>
这么聊天的，头一遭。</p>
朱敛便说了将莲藕福地与古井破碎洞天，勾连成“洞天福地相衔接”的事情。</p>
浩然天下，有此壮举的，只有两座。一座就是朱敛的家乡，昔年福地曾与道祖的莲花洞天相连。</p>
左右听过之后，说道：“小事。”</p>
好不容易来到落魄山，结果就只是做这个，看样子左剑仙似乎还有些失望。</p>
去往落魄山竹楼那边的路上，左右行走不快，仔细与朱敛请教了莲藕福地的天地形势，大致清楚后，说可以再问问看长命道友些神道学问，与夫子种秋问一问家乡山河近况，朱先生若是不觉麻烦的话，连那福地客人的沛湘，一并询问清楚。至于最后如何出剑，就不用问谁了。</p>
朱敛一一答应下来，说最多两个时辰。</p>
左右到了竹楼外，喊来了刚刚回山的曹晴朗，坐在崖畔，当面问了些学问事。</p>
左右说道：“治学一事，要比你先生更用心。他就是太聪明，求学态度其实不如你。”</p>
曹晴朗都不知道是该点头，还是摇头，更不知道如何回答。</p>
左右问道：“裴钱远游，还没回来？”</p>
曹晴朗点头道：“最后一次传信回落魄山，是皑皑洲雷公庙，十境武夫沛阿香家中。”</p>
左右微微皱眉，“裴钱是亲自传书寄信？”</p>
小小年纪，一人在外，怎么如此不小心。别学你师父。</p>
曹晴朗摇头道：“是皑皑洲剑仙前辈谢松花帮忙，裴钱其实行走江湖，相当谨慎。”</p>
左右点点头，微笑道：“这就不错。”</p>
左右看那小师弟，咋看咋不顺眼。</p>
再看小师弟收取的弟子学生，则怎么看怎么顺眼。</p>
左右说道：“你是儒家子弟，又是修道之人，修心修力，师伯都不太喜欢插手。只是有件事，可以先记下，占理，却又遇到不讲理的山上神仙，对方仗着境界高欺负人，报上你先生的名字，如今未必管用，那就报上师伯的名字。”</p>
从今往后，文圣一脉的嫡传和再传，已经无需对浩然天下藏藏掖掖了。</p>
曹晴朗点头道：“记住了。”</p>
左右突然说道：“会不会喝酒？”</p>
曹晴朗赧颜道：“此次远游，喝过，但是不太爱喝。”</p>
左右笑道：“很好。别学你先生当那酒鬼。”</p>
得学师伯。</p>
曹晴朗问道：“我还有些学问上的疑难，师伯忙不忙？”</p>
左右说道：“天下事，忙不过治学。你只管问。”</p>
最终左右在落魄山只待了短短两天。</p>
洞天福地相衔接。</p>
左右就收敛剑气，仗剑下山远游，倏忽千里外。</p>
路过宝瓶洲中部的时候，左右听到一个心声，简明扼要与他说了一个道理，这让左右皱眉不已。</p>
“文圣一脉，已有再传弟子，那么师伯当中，能不能有个能打的，并且是天下皆知的？好让以后的老不死，不敢随便欺负？”</p>
这就是崔瀺手托白玉京，与左右说的那个道理。</p>
所以左右最终还是拨转剑尖，不摘御剑南下老龙城，而是跨海远游，一剑直去婆娑洲。</p>
那萧愻正要再次问拳肩挑日月的陈淳安，其实就等于问拳一洲。</p>
天地间。</p>
剑光至。</p>
萧愻被一剑打落空中，倾斜一线，整个人瞬间撞入大海底部，剑光随之劈开大海，再将那萧愻连同大海底下的山脉一并打穿。</p>
萧愻问我一拳，从背后而来。</p>
左右还你一剑，光明且正大。</p>
不接也要接。</p>
不在蛮荒天下了，你还未必能接下。</p>
————</p>
洞天福地一成，朱敛肩头担子又一轻。</p>
好像千头万绪都已捋顺，就只欠公子还乡了。</p>
只是朱敛心情刚刚转好，不曾想就有一桩糟心事发生，他娘的果然人不能得意忘形。</p>
一个隋姑娘刚走没几天，又有个隋姑娘就来了。</p>
朱敛发现书案上一幅画轴的异象，骂了句败家娘们，丢入一颗谷雨钱。</p>
所幸就她最不值钱，只需要一颗。</p>
而且不是纯粹武夫，就有这点好。</p>
死了一次，从画卷走出后，不伤大道根本。</p>
隋右边走出画卷后，一身杀气极重。</p>
显然在那老龙城战场，她没少杀妖，以至于身死道消。隋右边杀敌路数，并非朱敛魏羡这些路数，更像卢白象。所以肯定不是她找死，而是真的战况惨烈，置身于必死之地。</p>
朱敛依旧骂道：“学谁不好，偏学你那恩师打架喜欢不要命！牛气哄哄的，了不起啊，一个藕花福地的读书人，真当自己是浩然天下的儒家圣人了？结果如何？下场好不好我一个外人都不稀罕说，你这个当嫡传弟子的，不知道？”</p>
隋右边眼神瞬间冰冷，一身杀气更加暴涨。</p>
朱敛瞪眼道：“咋了，是我说错了？还是我说对了？！”</p>
败家娘们还好意思吓唬我？在玉圭宗和真境宗这些年，你挣着几颗神仙钱？连那卢白象和魏羡都不如。</p>
这娘们杀气虽重，杀心倒是不深，还算有点良心。</p>
不然朱敛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，就把她打回画卷！</p>
一个金丹境瓶颈剑修，真以为有多了不起啊。</p>
外人看不出为何你去了一趟飞升台，为何无法破境跻身元婴，老子一清二楚！别人不知道你隋右边为何要飞升，我朱敛当年在藕花福地，翻遍了历朝历代的稗官野史和江湖秘档，偏偏知道你这婆娘为何要执意仗剑飞升！</p>
替你那死鬼夫子，达成心愿罢了。</p>
朱敛更知道，为何隋右边会对自家公子不太一样。</p>
是那道观道的观主“老天爷”，故意为之，纂改了隋右边的记忆，让陈平安与她恩师，有了几分面容相似。</p>
隋右边自然其实早已知晓此事，偏偏因为一个放不下，拿起一个舍不得，至今假装没有此事！</p>
你隋右边在那藕花福地，你在世时，哪怕已经一人一剑，让天下群雄俯首，可你敢与天下说一句，喜欢自己先生吗？！</p>
对于画卷四人，连你在内，哪个没有被那位臭牛鼻子老道动过手脚？！老观主神通广大，手段阳谋，四人都还只能捏着鼻子认了。</p>
魏羡对那小裴钱，视若己出亲生女儿！</p>
卢白象痴心弈棋一道，所以一到浩然天下，就立志成为那个与崔瀺一并下出彩云谱的白帝城城主！成为名副其实的魔道巨擘！</p>
我朱敛，也可怜，也可怜。</p>
一直不知我之真假，天地生死一并与我鬼打墙！</p>
隋右边不再与朱敛计较，只是说道：“我要再走一趟老龙城。”</p>
朱敛说道：“你还剩几条命，可以任性妄为？当年在福地死了，还能来此画卷，如今再要死完，谁帮你收尸？”</p>
隋右边怒道：“你管得着我？！我们四人当中，就数你朱敛最喜欢庸人自扰！”</p>
朱敛嬉皮笑脸道：“我家公子，管得着你，他会心疼谷雨钱。我可警告你，正儿八经与人做买卖，我家公子好像还没亏过，别因为你而破例。”</p>
不过隋右边这傻婆娘，难得说了句有见识的言语。</p>
隋右边准备御剑远去。</p>
朱敛冷不丁说道：“会心疼钱，更会遗憾的。”</p>
隋右边冷哼一声，大步离去，却未御剑下山。落魄山上，有她的住处。</p>
朱敛啧啧不已。</p>
槐黄县城小镇。</p>
今天骑龙巷压岁铺子打烊后，长命道友没有返回住处，而是捻起所剩不多的糕点，望向站在柜台后边算账的代掌柜石柔。</p>
石柔抬起头，这些天都是这般，这位对外自称“灵椿”的长命道友，总是这么笑吟吟望向自己。</p>
双方其实早已知根知底，这位尚未录入落魄山山水谱牒的长命姐姐，为何眼神变得如此之怪？在这之前，长命姐姐便是自己私藏的那些胭脂水粉，都是瞧过了的。</p>
长命姐姐连为何化名“灵椿”，也与石柔说了，因为山上仙君家中，若有一树灵椿，几枝丹桂，是好事。比那“好人不长命”的市井俗语，灵椿总要好听些。只不过将来祖师堂，还是要用“长命”这个名字，毕竟俗语不好听，可是天底下哪有比“好人长命”更美好之事？</p>
石柔瞥了眼门外，无人路过。</p>
她这才终于忍不住以心声问道：“长命姐姐，到底是怎么了？”</p>
以心声交流，有一点好，石柔可以恢复女子嗓音。</p>
身穿一袭雪白长袍却施展了障眼法的长命，在市井俗子和下五境修士眼中，其实就是一位姿色平平的女子，二十岁模样。</p>
长命捻起那块糕点，伸手挡住嘴，吃完之后，以拇指擦了擦嘴角，以心声笑问道：“石柔，你当年先被那位琉璃仙翁，炼化为一位身披彩衣的枯骨女鬼，后来跟了山主，因祸得福，又身披这副仙人遗蜕太多年，所以你是不是已经忘记许多当年习惯了？我是说一些你打小就有的小习惯，很不起眼的那种，比如……”</p>
比如你小时候一紧张就会咬手指头之类的，又比如不畏酷暑，唯独稍稍天寒便难耐，又比如会天生喜好击缶之古乐。这些，都是长命得了杨老头暗示后，去落魄山上翻检秘录档案而得，不难找，古蜀地界，香火凋零，与白玉京三掌教有些关系……而长命心中所想的这些特征，恰好是某一脉天生道种，自行开窍极早却未真正修行道法的缘故。</p>
只不过长命没有问出口，只是笑望向石柔。</p>
石柔可怜兮兮道：“比如什么啊？长命姐姐唉，求你莫要吓唬我了。”</p>
真不是她刻意隐瞒什么，事实上，她事到如今，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，再说有那崔东山在，石柔又敢隐瞒什么？她真是习惯了如今骑龙巷的安稳日子，每逢夜中，还能脱了遗蜕片刻，就能恢复成女子模样，毕竟女鬼也是女子啊，何况她又重新潜心修行，一点一滴积攒，稳步攀升境界，无忧无虑，反正谁都不会拿她的境界说事，石柔是真没有任何杂念了，就这样一天相似一天的太平日子，让石柔分外心满意足。</p>
要说被崔东山早就道破的那点隐秘道统，石柔是真不想多说什么，与长命姐姐聊这些作甚，反正崔东山知道了，不就等于半座落魄山都一清二楚了？难道不是？该不会连那山主都不知道吧？当年自己因为那首家乡歌谣的缘故，崔东山的那颗脑子真不知道装了多少老黄历，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道统根脚，一口一个“六百年前的亡国遗种”，“道家旁支的死灰余烬”，还说他通晓她那一脉“中兴之祖的独门秘法”，还要将她“彻底抹去一点道种灵光”……</p>
说实话，当时石柔是真吓得肝胆欲裂了。</p>
至于如今，爱咋咋的，反正我就是个压岁铺子的代掌柜，每天帮着落魄山、帮着你崔东山的先生，挣点辛苦钱，每夜修行也还算勤勉，你还要我如何？！真惹恼了我，我就去找你先生告状！管你是崔东山还是什么大白鹅！</p>
长命道友凝视着石柔，片刻之后，微笑道：“原来如此，这个崔东山，确实有点意思。偷偷做好事……不留名吗？如果他不是山主的嫡传学生，属于完全信得过之人，不然实在是让人担忧。”</p>
长命笑眯眯道：“看来是我误会你了，什么石柔妹妹莫要介意的混账话，我就不说了。不过你可以介意，只是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很介意，不然让我为难。”</p>
石柔嘴唇颤抖，既害怕又委屈，怯生生道：“长命姐姐，你不要吓我啊。”</p>
好不容易有个知心朋友，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？</p>
长命叹了口气，“我帮你写封信，先问问看那位崔仙师的意见，若是可行，就钓大鱼，若是不宜打草惊蛇，就暂时搁置……”</p>
说到这里，长命伸出一根手指，一粒金光突然抵住石柔眉心处，长命笑问道：“三掌教，你觉得呢？”</p>
石柔当场昏厥过去，浑身七彩流转。</p>
门外一颗脑袋先探出，张望一番后，白衣少年大步跨过门槛，轻轻拍掌，笑容灿烂道：“长命姐姐好心思，好手腕，好魄力！我家先生，遇人最淑了！”</p>
长命皱眉道：“既然双方都早已心知肚明，敢问崔仙师，你为何由着陆掌教远观至今？”</p>
崔东山趴在柜台上，伸长脖子看那躺在柜台后边的石柔，背对那长命，打了个响指，地上石柔竟是高高蹦起，然后重重摔地，笑道：“放心吧，陆掌教有一点好，大事上历来愿赌服输，至于鸡毛蒜皮的小事，他还真不屑出手算计，至多是闲来无事，偶尔瞅瞅骑龙巷的光景，每次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，跨越两座天下，所见不多，所耗却多，这本身就是对这石柔的一种馈赠，只是石柔太蠢，浑然不觉罢了。”</p>
崔东山趴在柜台、双脚离地，转头微笑道：“何况长命姐姐大概还不清楚，陆掌教一旦无聊了，我就很有聊了，在这位石柔姑娘的身上，我每高一个境界，就都会添置一道前所未闻的秘密禁制，除了某个老王八蛋，陆沉除非来此近观石柔，都一样察觉不到丝毫，简而言之，陆掌教所见之事，我都知道，甚至有些所见之事，都是我故意想要让陆掌教知道的，兴许我这么说，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，但是长命姐姐，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家先生挑选学生的眼光！”</p>
崔东山一个旋转身姿，飘落在地，面朝那位长命道友，少年笑嘻嘻道：“天地良心！”</p>
长命道友摇头道：“陆掌教哪怕身陷算计，但是神人天心，一次算不到，数次之后，一样能够算到你的算计。”</p>
崔东山使劲点头，“然后呢？终究隔着一座天下，哪怕他真身来此，当年也被压制在了飞升境，加上只是掌观山河，就该以仙人境算，再来与我心算，能赢我？”</p>
崔东山使劲摇头，“真不能。”</p>
长命这才轻轻点头，只是却言语道：“我会将此事，给主人听。”</p>
崔东山作揖道：“先生有此臂助，学生肩头担子，卸去一半矣。”</p>
长命有些无可奈何。</p>
长命突然问道：“你算到了我今天会试探石柔？”</p>
崔东山举起双手，雪白大袖委实太大，一下子铺覆在脸上，给他一口气吹开，放下一手，使劲拍打胸脯，“天地良心，碰运气的！”</p>
长命默不作声。</p>
崔东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，感慨道：“也不算全靠运气吃饭，毕竟不是李槐嘛。你这么一号存在，身在落魄山，我岂会置之不理，你也别怪魏檗与我通风报信，除了魏山君，小镇上，你其实并未找出所有我安插在此的谍子，所以我是以有心算无心……”</p>
说到这里，白衣少年郎开始摇头晃脑，吊儿郎当道：“什么长命姐姐莫要介意的混账话，我就不说了。不过你可以介意，只是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很介意，不然让我为难。”</p>
长命哑然失笑。只是更多还是放心。</p>
一个玉璞境修士，竟然能够完全隐匿身形在自己身侧？</p>
难怪敢说算计陆沉。</p>
崔东山一个后仰蹦跳，落在柜台身后，双脚并拢，刚好踩在石柔脸上，使劲摇晃几下，嚷嚷道：“醒醒，身为女鬼，大白天睡觉偷懒不挣钱，我也就忍了，大晚上的，还不赶紧出来吓唬人！”</p>
长命伸出手指，揉了揉眉心。</p>
这个崔东山，难道在主人那边，也是如此无赖吗？</p>
崔东山蹲下身，很快传来扇耳光的声响，然后应该就是石柔清醒过来，吓得撞在柜子上的动静。</p>
看来石柔这白衣少年，是真怕到了骨子里。</p>
最后崔东山站在一根小板凳上，用袖子擦拭着柜台，石柔站在不远处，低眉顺眼，一言不发。</p>
崔东山侧过身，大骂道：“我先生是不是不愿见你，所以迟迟不归乡？！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的，换成是我，一样要倒胃口，能不见你就不见你……”</p>
长命皱眉道：“这种话，劝你还是别说了，我敢肯定，如果陈平安在这里，一定不会由着你如此言语！”</p>
直呼陈平安名讳，是长命道友在落魄山的破天荒头一遭。</p>
由此可见，她是生气了。</p>
长命已经做好了与崔东山交恶的最坏打算。</p>
不料那白衣少年一下子止住话头，叹了口气，双膝微曲，趴在桌上，只露出一颗脑袋，“只要先生能在这里，别说是让先生骂一顿，打一百顿都行啊。”</p>
长命笑道：“会回来的。”</p>
崔东山双袖乱挥柜台上，哀嚎不已。</p>
崔东山蓦然停下动作，问道：“左右离开山头么？”</p>
长命点点头。</p>
崔东山走下小板凳，绕过柜台，大摇大摆道：“这个师伯当得不像话了，没打招呼就来，没打招呼就走，下次见面，我跳起来就是当头一拳！”</p>
看着那个晃荡出铺子的白衣少年，长命愈发皱眉不已，脑子有病的修道之人，很正常，可是这么有病的，少有吧？</p>
崔东山突然在门口探出脑袋，“长命姐姐，你以后来当落魄山的掌律祖师吧？”</p>
长命笑道：“你说了不算。”</p>
崔东山说道：“你是不知道啊，先生最偏心我这个学生了。裴钱晴朗几个，加一起都不如我。”</p>
长命笑眯眯道：“请滚。”</p>
崔东山说道：“那我可真滚了啊？”</p>
长命伸出一只手掌。</p>
崔东山大笑离去，在骑龙巷侧着身子旋转不已，大袖飘荡，煞是好看，说滚就滚。</p>
来到了落魄山，因为崔东山没走大门，是爬上来的。所以吓了正在嗑瓜子的小米粒一大跳，看着那颗崖边脑袋，小姑娘愣了半天。</p>
周米粒飞奔过去，蹲下身，往下边左右张望，“大白鹅，裴钱呢？咋个没有一起回家？你们不是经常一起耍嘛……”</p>
崔东山爬上悬崖，周米粒也站起身，递给大白鹅一捧瓜子，然后呵呵笑道：“可不是我吹牛，方才见着你，我只是吓了一小跳。”</p>
崔东山笑嘻嘻道：“小米粒可以啊，长个儿了。”</p>
周米粒垫着脚跟，哈哈笑。</p>
崔东山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，望向远方，突然蹦跳起来，扯开嗓子喊道：“浩然天下，你给我听好了！今儿我吓了小米粒一小跳，先生回家后，一定要吓这天下一大跳！他娘的，还要加上蛮荒天下和青冥天下！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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