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监副纠正道：“是我们，我们大骊！”</p>
火神庙花棚那边。</p>
封姨斜瞥一眼那个不约而至的老车夫，气笑道：“你蹭酒还上瘾了？当自己是面子比天大的文圣啊？”</p>
老车夫叹了口气，神色阴郁，伸出手，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，很久没有的事情了，让老子都要提心吊胆，怕今天不来喝酒，以后就喝不着了，趁着皇宫那边还没打起来，赶紧来一壶百花酿，老子今儿能喝几壶是几壶。”</p>
封姨抛出去一壶酒，调侃道：“你们这些老古董，要是觉得事情悬，就联手呗，难道还怕被一个不到半百岁数的年轻人找你们翻旧账？”</p>
老车夫揭了泥封，仰头痛饮一大口，用手背擦了擦嘴角，“联手个屁，翻旧账？老子现在都怕被那小子顺藤摸瓜刨了祖坟。这小子这趟远游，再回京城，就不对劲，很不对劲，完全变了个人。跟那个古怪境界有关，可又不单单是境界的关系。”</p>
封姨忍俊不禁，“这会儿总算晓得与人为善的道理啦，当年齐静春没少说吧？你们几个有谁听进去了？早知如此何必当初。”</p>
老车夫闷闷道：“千金难买早知道，万金难买后悔药。”</p>
看着这个终于认怂的家伙，封姨不再继续打趣对方，她看了眼皇宫那边，点头说道：“风雨欲来，不是小事。”</p>
曹府，一处书房。</p>
叔侄二人正在对弈。</p>
曹耕心环顾四周，相较于自己老爹的书房，二叔这边确实有点寒酸了。</p>
这里除了书还是书，父亲的书房，就要雅致太多，有那花叶俱美者，秋海棠与水仙。还有冰裂纹极纤雅的青瓷梅瓶，以及悬着一排的金丝楠木鸟笼，精心饲养着鸟声之最佳者的画眉、黄鹂，里边的那些鸟食罐，都是曹耕心从龙州窑那边带回家的，很讨父亲的欢心。</p>
身为曹氏子弟，曹耕心敢去爷爷那边撒泼打滚，在父亲书房随便乱涂乱画，却从小就很少来二叔这边晃荡，不敢。</p>
委实是眼前这位自己得喊二叔的巡狩使大人，太过严厉了。</p>
好在二叔很快就要带兵赶赴蛮荒天下的日坠渡口。</p>
曹枰，官拜巡狩使，已经是武臣之极。</p>
整个大骊王朝，总计不过五人，在世的，其实只有三人了。</p>
文柱国武巡狩，就是未来大骊的格局了。</p>
不过上柱国姓氏可以世袭，巡狩使却不能，由此可见，显然还是后者更加金贵，难以获得。只不过对一个家族来说，两者优劣，如今还很难分出高下。</p>
至于死后美谥如何，皇帝是否会追封太傅什么的，相对前边两个头衔而言，都是虚的。</p>
二叔曹枰，是朝野公认的儒将，出身上柱国姓氏，文韬武略，俱是风流。</p>
今天一场楸枰对弈。</p>
曹耕心单手持一把玉竹折扇，不断并拢打开，噼啪作响。</p>
这位当过多年窑务督造官的家伙，腰间还悬挂一枚油亮的朱红酒葫芦。</p>
曹枰抬起头，看了眼这个吊儿郎当的侄子。</p>
曹耕心嘿嘿笑道：“二叔，这就心烦了？修心不够啊。”</p>
曹枰问道：“皮痒？”</p>
曹耕心只得坐正身姿。</p>
别说是亲爹亲娘，就是那个退仕多年爷爷都不怕，唯独这个在家几乎从无个笑脸的二叔，曹耕心是真怕。</p>
没办法，实在是曹耕心小时候就被曹枰打怕了。</p>
谁让这个二叔官大，辈分大，学问大，本事更大，一物降一物。</p>
问题在于曹耕心每次挨揍，都没头没脑的，那些曹耕心自以为会挨揍的事情，二叔反而视而不见，那些曹耕心自以为没什么的事情，结果曹枰每次都用腰带狠狠抽，家里谁求情都没用。</p>
意迟巷家塾的琅琅书声，篪儿街门户的父亲打儿子，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</p>
但是曹府这边，曹枰拿腰带抽侄子曹耕心，也是一绝，两条街巷都相当喜闻乐见。</p>
曹枰问道：“你什么时候娶妻生子？”</p>
曹耕心一阵头大。见二叔不太会在这件事上放过自己，情急之下，只得随便找了个搪塞法子，“我觉得周海镜很好，就是怕她瞧不上我。”</p>
曹耕心瞬间就知道不妙了，二叔当真了！</p>
果不其然，曹枰点点头，“眼光不错，只是周海镜看不上你也在理，所以我给你三年时间，不管你用什么法子，都要将她迎娶回家。”</p>
曹耕心无言以对。</p>
结果二叔来了句让人更揪心的言语，“你要是实在没本事，带个儿子回家也行。”</p>
曹耕心呆滞无言。</p>
二叔曹枰可从不会跟谁开玩笑。</p>
曹枰没来由蹦出一句，“你觉得陈平安是怎么个人，说说看。”</p>
曹耕心轻声说道：“二叔，虽然是在家里，可咱俩聊这个，还是不合适。”</p>
世间第一等邱壑深邃的山水险境，就在官场。</p>
沙场那边，即便是那虎豹蛇虺的敌对之辈，多名将枭雄，不过是真刀真枪。</p>
可是朝野非议，若蝇集人面蚊嘬肤，驱之不散。</p>
曹枰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，交给曹耕心，“由不得你合适不合适了。”</p>
曹耕心快速浏览信上的内容，竟然是二叔与陈平安的一桩买卖，将密信交还给二叔，曹耕心咳嗽几声，“不熟，真的不熟，在督造署当差那些年，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，都没有打照面的机会，那么个喜怒不外露的人，我可不敢随便评价。”</p>
陈平安在小镇确实极少露面，每次远游返乡，无非是悄悄回趟泥瓶巷祖宅，上坟，然后就会去往落魄山，在槐黄县城几乎不做逗留。不然就是下山，去骑龙巷的两间铺子查账。</p>
而曹耕心的路线，就那么几条，哪里有酒往那边凑。何况曹耕心的那个身份，也不合适与陈平安有什么交集。</p>
曹枰一手从棋罐中捻起棋子，一手按住腰带。</p>
曹耕心见机不妙，立即说道：“不过我跟刘大剑仙是极投缘的好朋友，而他又是陈平安最要好的朋友，所以这位年轻隐官的大致性情，我还是了解的。陈平安在少年时做事情就稳重得不像话，但是他……从不害人。要说合伙做买卖的对象，陈平安肯定最佳人选了，二叔独具慧眼，没话说！”</p>
曹枰见二叔好像还是不太满意，只得绞尽脑汁，想出个说法，“律己带秋气，处事有春风。”</p>
“那就是既能上山，也能下山了。”</p>
曹枰这才点点头，“寒门贵子才高权重，处世平和行事稳当，定从福慧双修得来。”</p>
袁府。</p>
离开客栈的元婴境剑修袁化境，难得返回家族，找到了前不久刚刚回京述职的袁正定。</p>
双方对坐饮茶。</p>
他们两个，被视为百年之内，上柱国袁氏最出类拔萃的两个。</p>
只不过双方年龄悬殊，所幸只差了一个辈分。</p>
只看容貌，人至中年的袁正定，其实还要比袁化境老成几分。</p>
担任龙州一郡郡守的袁正定，与担任多年的窑务督造官的曹耕心，一直被京城官场老人拿来作对比。</p>
再加上关翳然，刘洵美，四人年龄、家境相仿，而且如今混得都很好。</p>
其中刘洵美很快就会跟随曹枰去往蛮荒战场。</p>
相对来说，曹耕心是最为异类的一个，典型的京城公子哥，少小风流惯。</p>
当然更是打小就出了名的焉儿坏，意迟巷和篪儿街的那些“腥风血雨”，最少一半功劳都归这家伙的煽风点火，再从中牟利。</p>
所以袁正定一直对曹耕心没什么好感。</p>
袁化境说道：“正定，这次意外不大。”</p>
那个黄庭国出身的龙州刺史魏礼，其实现在也在京城，不过相信他很快就会离京，去大骊陪都担任礼部的侍郎。</p>
那么空缺出来的龙州刺史一职，就成了个各方势力争夺的香饽饽。</p>
官场上，也有一些个类似兵家必争之地的要津官位。</p>
何况如果能够官居一州刺史，对于文官来说，就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了。</p>
袁正定点点头，疑惑问道：“受伤了？”</p>
袁化境笑道：“你不用管这些，安心当你的官。”</p>
然后袁化境以心声说道：“藩王宋睦的那条渡船，都到了京畿之地，好像临时改变主意，没有入京。”</p>
这就是袁化境作为地支一脉修士的独有优势了。</p>
可以知晓很多上柱国姓氏子弟都绝不敢掺和的隐蔽事务。</p>
藩王宋睦身边。</p>
婢女稚圭，飞升境。她如今已是四海水君之一。</p>
马苦玄，真武山。</p>
包括正阳山，云霞山，老龙城苻家在内，这些山上仙家，一向与那座藩邸关系亲近。</p>
何况还要再加上那几支大骊铁骑。</p>
以及大骊陪都六部衙门的那些青壮官员。</p>
袁正定神色淡然道：“不认天子，只认藩王。这是国之大患。”</p>
袁化境笑道：“那还不至于。”</p>
袁正定说道：“我准备与陛下建言，迁都南部。”</p>
袁化境不置可否。</p>
袁正定问道：“清风城许氏那边如何了？”</p>
清风城许氏曾以家族嫡女，与袁氏庶子联姻。</p>
袁化境笑道：“还能如何，元气大伤。”</p>
惹上那个家伙，已经算很幸运了。</p>
人云亦云楼那边的小巷，来了个赵家府上的管事，说是让赵端明回家一趟。</p>
少年毕竟是天水赵氏的长房嫡出。</p>
刘袈提醒道：“快去快回。别忘了那几幅字，多给多拿，我不嫌多。”</p>
赵端明点头道：“必须妥妥的。”</p>
大骊上柱国姓氏当中，袁，曹，关，是毋庸置疑的第一档。然后是出了一位皇后娘娘的余家，和管着一国马政的天水赵氏，之后才是扶风丘氏，鄱阳马氏，紫照晏家等，相互间差距都不大，各有各的官场山头和脉络。</p>
先前刘袈帮陈平安跟天水赵氏的家主，要了一幅赵氏家训。</p>
按照约定，不提陈平安，刘袈只说是自己想要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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