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羡阳瞧着顾璨和那个女子，他也不说话，就是在那边啧啧啧。</p>
小鼻涕虫可以啊，果然男人一有钱就变坏，如今出门在外都晓得带个漂亮女子了，会不会暖被窝？</p>
要知道按照他们家乡的习俗，只能等兄长完成婚姻大事了，弟弟才能娶妻的。</p>
顾璨都懒得跟刘羡阳说什么，只是望向那个来自蛮荒那轮皓彩的赊月，抱拳笑道：“泥瓶巷顾璨，见过未来嫂子。”</p>
赊月笑道：“我如今化名余倩月，当然你私底下喊我一声赊月道友也无妨。”</p>
对顾璨的第一印象不错，比某人强多了。</p>
那侍女施了个万福，“奴婢灵验，见过刘剑仙，赊月姐姐。”</p>
她当然认得赊月，不过赊月却不认识这个家乡晚辈。</p>
刘羡阳笑眯眯看了眼自称灵验的女子，至于什么根脚，境界，背景，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，抱拳还礼，客客气气笑道：“见过灵验道友，幸会幸会。”</p>
灵验暂时还不知道轻重利害。</p>
她反而只是觉得刘羡阳比起那个年轻隐官，相处起来，估计会轻松些。</p>
眼前这个龙泉剑宗的年轻宗主，绝对不是一位简简单单的玉璞境剑修。</p>
看一眼就足够了。</p>
顾璨也不废话，从怀中摸出一只木匣，抛给刘羡阳，以心声说道：“你交待的事情，办成了。”</p>
刘羡阳笑容如常，只是接过手木匣，随意收入袖中，大步流星，伸手一把搂过顾璨的脖子，轻声笑问道：“费不费劲？”</p>
顾璨没好气道：“你别管。”</p>
在进入白帝城修道之后，顾璨就没求过那个师父。</p>
这件事，是唯一例外。</p>
没办法，刘羡阳威胁他如果不办成这件事，就别想着给他当伴郎喝喜酒了。</p>
刘羡阳压低嗓音问道：“你就不怕陈平安知道了，跟你翻脸？”</p>
顾璨淡然道：“后果如何，我只会比你更清楚。”</p>
刘羡阳听到这个答案后，点点头，拍了拍顾璨的脑袋，“不错，算我没白交你这么个朋友。”</p>
顾璨推掉刘羡阳的手，以心声提醒道：“终究只是一幅画像，效果可能不会太好。”</p>
刘羡阳嗯了一声，然后回了顾璨一句，“这种事情，我只会比你更清楚。”</p>
顾璨以心声说道：“作为报酬，师父让我问你一件事，有没有见过那位坐镇光阴长河的‘阍者’神灵。”</p>
刘羡阳神色凝重起来，摇头说道：“这里不合适聊这个，到了犹夷峰，算了，我们还是去了神秀山再说。”</p>
顾璨说道：“既然有了答案，就不用这么费事了。师父只需要知道那个存在，到底是否还存在。我只负责帮师父确定有或无。至于其它的，如果师父想要知道更多内幕，他自然会来找你。”</p>
刘羡阳伸出手心揉着下巴，“白城主喝不喝酒，有没有格外钟情的仙酿？如果有的话，你帮忙搞几坛。”</p>
顾璨用家乡方言骂了一句，按照当年他们仨的相处风格，其实就算是答应下来了。</p>
刘羡阳双手抱住后脑勺，身边顾璨更像个读书人。</p>
也是同乡的赊月跟灵验，她们就走在各自道侣、主人的身后。</p>
刘羡阳懒洋洋道：“如果我当时在场，肯定都不用曹慈递出那一拳，那么你的那些槐叶，就跟着派不上用场了。”</p>
顾璨说道：“说大话吹牛皮，你最在行。”</p>
显然是陈平安已经将那场狭路相逢的蛮荒厮杀，告知刘羡阳了。</p>
估计是他担心刘羡阳不肯邀请自己当伴郎？</p>
刘羡阳贼兮兮笑道：“你跟这位姐姐，到哪一步了？”</p>
顾璨冷笑道：“跟你和赊月一样。”</p>
刘羡阳有些吃瘪。吵架这件事，顾璨是很有天赋的，当年他跟陈平安加起来，都不如一个鼻涕虫，当然了，那会儿加不加个闷葫芦的陈平安没啥两样。</p>
顾璨犹豫了一下，说道：“我说一点自己的猜测，你身边的赊月，她以后的成道契机，可能跟我们家乡那边的神仙坟，还有灵飞宫那个道号洞庭的湘君，以及眼前这座旧称‘白岳’的齐云山，都有关系，至于如何串联在一起，如何延伸出更多的线索脉络，你自己想去。”</p>
刘羡阳点头道：“当年齐先生将余姑娘放到我们家乡那边，肯定是有大有深意的。”</p>
记得有次在铁匠铺子那边，一起吃老鸭笋干煲，余姑娘提过一件事，姜尚真曾经与她说过几句好似游仙诗、步虚词的东西。</p>
结果等到刘羡阳问她是具体是什么内容，余姑娘说是什么登青天，圆满补缺钱，月色白云啥的，记不太清楚了。</p>
一下子就把自认足够心宽的刘羡阳给整懵了。</p>
后来还是刘羡阳跑去跟陈平安问起此事，帮忙问来了全部内容。</p>
刘羡阳突然一巴掌扫过去，以心声教训道：“什么赊月，没大没小，喊嫂子！”</p>
顾璨只是一低头，躲过刘羡阳的袭击，转头笑道：“嫂子，要不要我跟你聊一些泥瓶巷的旧事，其实蛮有意思的。”</p>
刘羡阳笑哈哈，赶紧伸手勒住顾璨的脖子，压低嗓音说道：“鼻涕虫……都是自家兄弟，喊你一声顾大哥又如何！”</p>
赊月笑道：“不就是王朱嘛，我知道的，以前刘羡阳常去泥瓶巷看她。”</p>
顾璨转头笑道：“原来嫂子知道了啊，那就没啥事可讲了。”</p>
刘羡阳松开顾璨，自顾自抽了抽鼻子，狠狠抹了把脸，呆呆望向前方，我要这剑仙境界、宗主身份有何用。</p>
不等顾璨幸灾乐祸，就被刘羡阳先伸手绕后，先憋出个闷屁来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拍在脸上。</p>
等到顾璨骂了一句家乡方言，刚想要还手，刘羡阳已经风驰电掣御剑远去。</p>
顾璨想了想，还是没有追过去。</p>
小时候，总是这样。</p>
鼻涕虫，别哭了，来，用袖子给你擦擦脸。</p>
一声屁响，再啪一声，虚握拳头摊开作手掌，捂在小鼻涕虫的脸上。</p>
那会儿毕竟年纪小，吃过很多次亏了。</p>
孩子总是哭得撕心裂肺，便有人安慰他，说没事，肯定会帮他教训那个已经大笑着跑远的刘羡阳。</p>
不过每次上山下水，所有的收获，那个人和刘羡阳，都会让挂着两条鼻涕的孩子带回家。</p>
刘羡阳确实从来不是小气的人。</p>
不然当年的鼻涕虫，为何跟同在泥瓶巷的宋搬柴那么“好说话”？</p>
大骊京城，在陈平安离开科甲巷兵部衙署之后，沈沉还是喊来了两位尚书大人。</p>
在屋内等人的时候，沈沉站在书桌那边，伸手摩挲着一方古砚，材质一般，但是传承有序，有些年头了。</p>
据说是大骊首任兵部尚书的文房清供，那个老人，死在了衙署之内，当时还有一份未写完的兵部公文，砚池犹有新墨。</p>
然后不知怎么的，这方砚台就一代代传下来，留在了兵部衙门里边。</p>
这么一方据说砚制大几百年了的小小古砚，不知送走了多少个沈沉这样的老头。</p>
沈沉听到屋外再熟悉不过的两种脚步声，回过神，绕过书桌，走向一条椅子。</p>
跨过门槛进了屋子，工部尚书温而径直问道：“帮着联系北俱芦洲三郎庙和骡马河柳氏一事，他是不是没点头？”</p>
沈沉笑道：“贼精。岂会那么容易就点头，陈国师又不是愣头青，听了几句好话，就乐呵呵拍胸脯答应下来。”</p>
户部尚书沐言问道：“玉圭宗和云窟福地那边呢，也一并拒绝了？”</p>
沈沉说道：“一半一半吧，姜尚真说自己在玉圭宗那边说话不管用，言下之意，是让我们自己去找人聊了。但是他们姜氏的云窟福地，没什么问题，很愿意跟我们大骊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具体的合作事项。因为你这个管钱袋子的财神爷都没到场，姜尚真也就没说他出面，只是说会让姜氏家族管事的人，走一趟京城。”</p>
说到这里，沈沉忍不住笑道：“我们总不能只因为一位当过宗主的大剑仙，明明战功卓著，今儿坐在御书房门口，一句话没说，就不把他当回事。”</p>
温而点头道：“毕竟是姜尚真。”</p>
既然来都来了，三位尚书，一主两客，就又聊了些军国大事。</p>
等到温而和沐言起身离去，老尚书都没有起身，毕竟年纪了，有些精神不济，就没有送客。</p>
老人坐在椅子上，闭目养神片刻，这才缓缓起身，走去书架那边，那边藏着几部薄薄的艳本书籍，很不显眼，老人熟门熟路抽出一本，蘸了蘸口水，掀开一页，书内描写女子姿容神态，是一绝。</p>
某些看似并不如何香艳的留白描写，更是余味无穷，例如当下老尚书所看篇幅，便是写一场云雨过后，情郎已经翻墙逃离，闺阁内的女子对镜梳妆，镜中有佳人，满脸桃红颜色，鬓角香汗，似乎吃疼，女子伸手轻揉胸脯，微微皱眉，似怨还羞……</p>
这本难等大雅之堂的书籍，最早是从北俱芦洲那边流传到宝瓶洲的仙家渡口，一路兜兜转转，就被年轻时候的沈沉收入囊中了。</p>
编撰这本小说的，正是当年以金丹境修为在北俱芦洲那边兴风作浪的姜尚真。</p>
老人又翻了几页，这才将书籍放回书架原位。</p>
其实先前姜尚真问的那个问题，“当官有啥意思？”</p>
这位大骊兵部老尚书并没有正儿八经给出个答案。</p>
不说别洲别国，只说我们在大骊朝廷当官，尤其是在兵部当差，还是很有意思的。</p>
这位耄耋老人，背靠着书架，怔怔出神。</p>
沈沉，字弘毅。</p>
按照说文解字，在某些诗词文章里边，以及金石一道，沈与沉两个字，其实可以互换。</p>
既然姓沈名沉，自然就需要一个“字”来与姓名互补了。</p>
沈沉视线偏移，望向门口那边。</p>
遥想当年，一气之下，当时在吏部当官的沈沉，与国师崔瀺政见不合，沈沉就直接辞官不干了，当场摔了官帽在地上，才有了那句官场皆知的名言。</p>
“去他-妈的外乡佬！”</p>
后来又是崔瀺亲自带着沈沉来到兵部衙署，跨过门槛进入屋子之前，崔瀺停步，问沈沉可曾想好了？你一个没摸过刀、披过甲的文人，想要在这间屋子坐稳位置，不太容易。</p>
沈沉说崔国师只要跟我保证一事，那帮武夫，别动不动就拎着刀子进屋子砍我，我就有本事治理好一国兵部。</p>
同样是大骊国师，还是同门师兄弟，陈平安到底年轻，比不得师兄崔瀺，呵呵，差得有点远喽。</p>
跟浩然绣虎相提并论，是在欺负人？放屁，谁让你陈平安今天坐上了那条椅子！又不是别人！</p>
不拿你跟崔瀺比，难不成跟我沈沉比啊。</p>
不过话说回来，今日一见，对那陈平安，老人其实印象还行，肯定不至于失望。</p>
老人走向书桌，突然停步，揉了揉眼睛，眯眼凝神望去，确定自己没有眼花。</p>
因为桌上不知何时，多出了一方形制朴拙带螭龙纽的印章。</p>
沈沉缓缓走过去，没有着急拿起印章，双手负后，低头那么一瞧，好像边款分出题款与落款。</p>
题款内容是两句话。</p>
圣贤有言，士不可以不弘毅。史书别载一语，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。</p>
落款又有一句。</p>
大骊陈平安拟古将军印式刻之，弘毅先生教正。</p>
沈沉笑了笑，点点头，还不错。</p>
老人倒是没有什么惊讶，也无惊喜。</p>
老尚书这辈子看书无数，书上的好词句茫茫多，不差这几句……马屁话，嗯，怎么可以说是马屁话呢，必须是好话啊。</p>
然后沈沉捻起印章，看那底款内容，一愣，老人长久无言，轻轻放下，稍稍摆正，沉默许久，老人又再次拿起，看了又看。</p>
最后才舍得将那方印章放回桌上，沈沉看了眼门口位置，再看了眼那张座椅。</p>
崔瀺与陈平安，不愧是同门师兄弟。</p>
以读书人身份领衔一国兵部的沈沉，来不及与国师崔瀺询问某个问题。</p>
我这兵部尚书当得如何？</p>
而那底款的七字印文，就像是代替崔瀺给出的某个答案。</p>
书生到此是豪雄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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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零五十五章书生到此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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